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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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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
阮时坐姿严谨,双手交叠在腿上,分明的指节透着病态的青白。
她微微偏着头,双眸淡然无波地看着车窗外。
一滴滴水珠砸在青黑的玻璃上,缓慢滑落,串成一根根扭曲蜿蜒的线,模糊氤氲着窗外的初秋景色。
车里关了空调,前玻璃的雨刷器不停地工作着。
窗外高耸的建筑飞快地流过,清晰又模糊,引得她的额角一阵生疼。
桉市。
母亲的出生地。
下车后,司机小心地给她撑伞。
“谢谢,陈叔,您先回去吧。”她低声道谢,唇边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礼貌笑意。
“不谢不谢,报了名,给陈叔打电话,陈叔来接你。”司机也笑起来。
她的眼睛很亮:“嗯。”
今天是桉市一中的报名日,临近中午,依然人潮涌动。
阮时没有来过一中,按着学校里安置的指示牌走。
但是似乎走错路了,这条道路上的人逐渐少起来,不像是报名的人。她停在原地,想着要不要倒回去或是找个人问路。
恰好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摸出手机:“喂?”
“时时!你到了没?”那头的伍小筱声音激动兴奋,扬起的语调压过嘈杂的背景噪音,穿透手机直刺她的耳膜。
阮时捂住手机。
“嗯,到了。”她问:“你在哪儿?”
“圆弧大厅,这里看分班。”伍小筱回答,声音低落下去,“我们不在一个班诶……”
圆弧大厅?
刚刚她好像在不远处看到过。
阮时抿唇,转身向记忆里的方向走去,“你等着,我来找你。”
“快点哦,我今天穿的蓝裙子!你看见最靓的仔,就是我了。”
“好——”她忍不住笑出来,声音却突然被扼在了喉咙。
身边一道快速的人影擦过,手上一股拉力,伞直接向后仰,她连忙拉住伞柄,但是伞架似乎被勾住,她只好小退一步,站直身子,维持住平衡。
阮时正在下楼梯,伞被人这么一拉一勾,她差点摔倒。
她捏着伞,抬眸看向罪魁祸首。
少年穿着简单的衬衫,身量很高,她一眼就看见白皙凸出的锁骨,挂着红绳白玉的笑佛,冷玉般透着薄薄的凉意。
手指干净,骨节分明,正握着伞。
他黑发利落,额前碎发微湿,鼻骨挺直,漆黑的眸子下垂着,睫毛在眼底形成一排月牙状的阴影,显得瞳孔越发幽邃,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宋懿今天没带伞,刚从人家那儿借了一把去报名,因为要还,便走得快了些,没想到伞被勾住了。
微垂眼睑,就见眼前的姑娘睁着黑亮的眼,睫毛微翘,秀气隽美,令人想起江南水乡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细薄的唇色泽偏淡,衬在雅致的面庞上,只让人觉得恰如其分。
但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如玻璃脆弱的过分苍白感,细看又觉是恍眼。
虽然她没什么表情,但他总觉得这姑娘似有细小的怨气。
还是向着他的。
一股子和气质不符的鲜活感。
他忍不住用舌尖抵住下牙齿,慢慢磨了磨,开口说道:“同学,走路小心些啊。”
语调散懒,却有些微上扬,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阮时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手机和资料,腾不出手,正等着面前的人将勾住的地方解开,只是这人迟迟不动手,还直直盯着她看。
她想着要不要先挂了,自己解开的时候。
宋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难道不是他走得太快还差点让她摔倒吗?
她看了一眼依然被勾住的伞架,唇角压平,语气直缓:“同学,还请你把伞解开一下,谢谢。”
不咸不淡。
略窄的楼道里,撑着伞的两人站在同一阶楼梯处。
细密的雨幕罩下来,周围没有人声,嘀嗒清脆的雨滴串成一曲音符,却显得楼道越发逼仄安静。
好像能够听清对方的呼吸。
宋懿闻言,听出她语气里微不可查的哂意,依言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无辜地望着她:“不好意思啊,急着还伞,走快了。”
“咦……”
手机里响起伍小筱的问声,“时时,怎么了?”
耳机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以为阮时又被搭讪了。
只是这声音通过电流不甚清晰地传过来,低低地附上了磁音,好听到模糊。
“没关系。”她瞟他一眼,不吝地上抬了一下唇角,露出浅浅的笑。
抬脚仔细地绕过旁边的人继续向前走去,对着电话轻轻说,“没事,一个小意外。”
“诶我还以为你被搭讪了,没事就好。”转头又想到什么,小声嘟嘟囔囔:“为啥我如此青春靓丽,就没人瞅上我……”
阮时听到了,“就你这混世小魔王的性子,不把人吓跑就算好的了。”
伍小筱忿忿做西子捧心状:“瞎说什么大实话!你必须安慰我受伤的灵魂。”
比如淋漓尽致的大烧鹅脆皮鸭什么的……
阮时一猜就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顺水推舟道:“说吧,想吃什么。”
“真的请?一中对面有家餐馆我觊觎好久了,就是有点小贵,既然时时你提出来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就知道,一提起吃伍小筱就本性暴露降智为零,啥也不记了。
雨依旧下得很大,将背后细软的嗓音遮掩得断断续续,和着雨珠叩在石砖地上,漾开一圈又一层涟漪。
就像刚刚那个浅笑,颊边小小陷下的涡。
宋懿撑着伞,在原地停留一会儿,继续上楼梯。
鼻尖似乎萦绕着悠悠樱花香气。
转瞬又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阮时看了分班后,算是知道伍小筱为何如此悲丧了。
伍小筱在一班,她在二十班,两个班楼层相隔很远,天涯海角。
“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偏又要隔这么远,都不方便找你玩了,好烦哦。”伍小筱闷闷不乐。
阮时安慰道:“至少在一个学校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有你想的那样糟糕。”
伍小筱和阮时是小学同桌,感情甚笃,因某些原因,阮时初二时离开桉市,前几天她才刚刚回来。
昨天阮时给小筱打了电话,说以后高中在桉市一中上,伍小筱很是兴奋,抱着电话一个劲儿地说想她。
两年未见,依然熟络如当初。
阮时想着,心底生暖。
“好吧,”伍小筱勉勉强强接受这个现状,推着阮时,“快去报名吧,说好的请我吃饭,我等你哈!”
“那我走了。”阮时点点头。
二十班的班主任姓林,叫林德阳,是个教英语的女老师,三十来岁。
此刻教室里有些杂乱,没几个还在报名的学生。
林老师抬起眼皮,从厚厚的镜片下打量了一番阮时,手上转动着签字笔,“你叫什么?”
“阮时。”她中规中矩。
林德阳手上一顿,“阮时?”
“你住校还是走读?”她刷刷写着单子。
“住校。”
林德阳把收据递给她,“去交钱吧。”
交了钱出来,手机屏幕一闪,是伍小筱的信息。
【我先去占位置了!】
这么迫不及待。
阮时走出校门,余光瞥见一抹有些眼熟的简白衬衣。
刚刚和她的伞勾住的那个男生,正蹲在路边,玩手机。
在纯黑的手机映衬下,越显白净。他低着头,碎发遮住眼眸,整个人好似溶入雨幕中。
伞被随意地夹在肩膀和脖颈之间,衣角淋得透湿,侧眼看去,喉结明显。
阮时瞥了几眼,转开了视线。
伍小筱说的餐馆名字很文艺,叫园明清,装修偏古风,店员服饰竟也是清一色的古装。
但就是这样外表小清新的餐馆,卖的是各种红艳的大烧鹅及重口味小吃。
阮时在进餐厅前给陈叔发了短信,让他午后再来接。
伍小筱选的位置在窗边,看见阮时,连忙招手示意她过来。
“点菜没?”阮时坐下,问。
“点了点了。”伍小筱凑近了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口水都似要流下来,“这家烧鹅又嫩又香,汁多味美,肉厚酥脆,肥而不腻,真是咱一中一绝。”
“哦。”
“我这次用这么多形容词还没出错,你怎么不夸我!”伍小筱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可怜巴巴。
“……”阮时用眼神示意她身后。伍小筱觉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于是她顺势看去,只见圆明清照片宣传画堂而皇之地正正挂在身后,上头赫然是她刚刚背的那一段形容词。
尴了个尬。
她臭不要脸:“这真是我自己说的!”
“好,你说的你说的,小筱几年不见进步很大嘛。”能背下来也是不错了。阮时弯眸,皓齿微露,给了个面子。
伍小筱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才不管阮时是不是在笑话她,反正只听自己喜欢听的就是啦。
“这次回来了会一直待到高考吗?”她转移话题。
“应该会。”阮时说。
应该会,那就是有可能会再走咯?
伍小筱有些失落。她不蠢笨,看出阮时不想多言,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时鲜嫩美味的大烧鹅端了上来,伍小筱兴致高起来,攥起筷子:“时时快尝尝!”
瞬间开启海吃胡喝模式。
“慢些,吃快了容易长胖。”阮时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小筱碗里。
长胖?
“……”伍小筱噎住,猛地抬头泪眼汪汪,含糊不清:“你为森莫今天老戳鹅心眼子!”
“这是为了让你更靓丽。”
“我才不要吃菜!”她戳了戳碗,耍小脾气。
“你不吃,那你来付钱?”阮时轻飘飘地说。
“……”伍小筱彻底消了声,将憋屈的自己埋进了烧鹅鲜嫩的肉.体里。
伍小筱坐的公交回去。
伍小筱家的位置没有变,小学时候两人还经常在家里一起玩。
“以后来我家玩哈,我妈也很想你。”伍小筱摇手拜拜。
“嗯,拜拜。”
坐进车后,陈叔笑了笑,说:“小姐,你和你的朋友感情真好。”
“……”
她侧目看窗外,并不言语。
“小姐在家里太沉默了,老夫人听说你有朋友,还想邀请到家里来陪你玩呢。”
她一怔,下意识地拒绝:“不必了。”
从后视镜里看见陈叔还要说什么,她先于他说道:“陈叔,我有点累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司机只好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