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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隐 ...

  •   河上万斋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去年七月作的怨灵,还差几月便满了周年。爆炸中小叶紫檀的琴木粉碎后河上并没有去成佛,而选择同冈田似蔵一道凭借对此世的怨恨坚强且虚妄地漂浮在高杉的身后。冈田称之为飞蛾对篝火的守护,河上则不免自嘲地想,他们这对人斩很有几分新闻中尾随犯的意思。

      但这样沉默地紧随高杉也没什么不好。河上与高杉相识近十年,高杉在暗中作乱,河上在明处外交,各有事务与决心,情投意合到底聚少离多。而现在河上总算是死去了,躯壳也飘散在风里不曾落在大地上,河上万斋其人便彻彻底底地从音乐制作人与人斩的双重身份中解脱出来,升天作无名无家的一缕飞烟。

      “死亡是不能将我们分离的。”

      尽然透明地漂浮于人间之上,在爆炸激起的血雨后惊异地打量自我的魂灵时,摧心的痛苦尚未远离河上的意识,却首先诞生了这样不合情理的念头。

      在冲上天去的浓黑硝烟之中,在末日般的废墟残骸之上,河上的魂灵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蹒跚前行的高杉的背影。他绝不犹豫,尚不熟练地驭使着风的力量追了去,而远离了身后那一朵清静托生的莲花。

      自那以后,高杉的行迹、心情与对未来的筹划一一不可避免地收揽于河上不再为墨镜遮蔽的双眼。高杉连鬼兵队都放归南山,自以为独行弃世,消匿于新政府的通缉令下,却不知道身后始终追随着已然化为鬼兵的旧党,也并不能凭借肉眼从空气中捞出旧日友人的轮廓,更不要提交换讯息。

      ——但河上已然满足了。

      身后不复有河上万斋的高杉也仍是那个他交予信托的征天魔王。悲剧英雄似的气质烙印在独眼友人的骨头里,纵然是悲哀一向于高杉也应当是壮丽而冷酷的。河上仍活着时他们总是在议事室中说起不吉祥的死亡与破灭,而每一次都以同时爆发的大笑告终,河上郑重地立下遗言,要将自己的音乐账号与珍藏的歌单都留予对方,高杉则笑得连烟斗都拿不稳,嗤他且啐他,自顾自提了笔颤颤地写在怀纸上,倘若高杉先死,只准坟前有老鸦叙话,不准他大江户音乐人Tsunpo又登门来弹奏些写给寺门通的鬼调。

      那是离别多于相聚的日子,也是相逢便是欢笑的日子。背负上诅咒之血的高杉在斗笠下踏着草履流浪在八州之间,河上便与他一同沉默地看尽了八州的风景,四月的空木花,飞驒孤寂的大雪,在自我牺牲之前,河上最长久的侣伴是杀人夜的月亮、刀与琴,而一次也不敢设想: 死亡竟会成全了他们。

      “你死了,我不会为你祈求冥福,我要拿你的骨灰泡酒喝。”

      高杉在茶屋中又写起俳句来。长呗三味线歪倒在怀里,缺了一角的树脂白拨子已不知丢到了哪一人的裙下。

      从前长呗是高杉的爱好,最逍遥狂放的日子,河上扮作口吹尺八的虚无僧,高杉将面容藏在惨白的能面下,且走且续续地弹拨长呗,两人便在巡警的注目下大摇大摆地去往高杉相好的女人的扬屋。如今事事皆非旧模样,长呗成了高杉浪游中的谋生手段。

      “算是河上流的长呗吗。”

      “我已经失却了一只眼睛,总该比你这样戴着墨镜装瞎的家伙学琴更快些吧。”

      “就合奏一曲「百万回のジュテームで」吧,万斋。”

      耳边又飘拂起高杉同他学习长呗时吃吃的笑声,河上将目光重新移上墨迹未干的俳句,以为这是很高杉晋助式的悼语。但想到自己的骨灰要给友人拿来泡酒喝,沉静如河上也不免要略略嘴角抽搐,却在空中下意识微微颔首。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很不高杉晋助式了,那些狂乱的像要飞起一般的墨字被泪水洇湿,高杉仿佛怄气一般将纸张攥成了小小的一团,却不考虑擦拭眼眶中涌流出的泪水。

      河上转过身,不想窥探友人流泪的模样。但高杉呼出的烟雾仍然飘逸着,与河上透明的魂灵交融,使流浪人间的怨灵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世间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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