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百篇》杨桐

1、杨桐

　　高杉与河上初见面时披着苏芳色羽织的人斩拿一把小叶紫檀杆的猫皮琴，虽已是落魄到了无门野狗的死境倒也算留有几分最后的气派。

　　河上那时还不用琴作屠夫工具，单凭刀在逢魔时刻隐秘而频繁地杀人，翌日死者头颅曝露在灿烂的天光里，闭合的齿间被夹了怀纸霜白，上有两字墨笔苍劲：天诛。随之而起的哨声、尖叫、哭泣声乱作一片，而杀人者抱臂在浪人笠下闲闲望那巡警拉起的黄线大阵，刀早收起，背后的三味线像个孩子似的窝在莳绘的匣里，一滴血也不肯沾。

　　攘夷战争的余波未尽，高杉与河上同在京都月黑风高时，狭路相逢免不去。——高杉知负琴的河上是步步见血的人斩，一如河上知独眼的高杉是筹谋暴|乱的狂人，各揣一腔不合时宜的悲愤与孤勇，相应地也畸零，无望，等待活着将脚塞进坟茔——他们路过，河上有时会回以冷淡的青眼，有时则便这样擦肩，高杉的羽织飘飞起黑色的一角，河上那乱糟糟的马尾则微微颤在风里，错身一霎间，与三味线匣上的金一并摇动起隐约的光芒。

　　后来事情就变了。河上甘心情愿地把性命交给高杉后事情就变了样。

　　人斩在鬼兵队的军事行动中先后折了三把好琴，于是从此长了心眼。整木削出的小叶紫檀杆变成易携带的三截花梨木，鼓皮由猫皮变成狗皮再到舶来之人工合成皮。

　　雨收云散的好夜晚，鬼兵队的安宅船如鲸般徐徐推开云雾。空中通透，四野寥落，浮尘旋游。合成皮裹着的三味线鼓面落上纱一般的月影，而河上抄着一把漆过的铁线仔细填进琴身里幽暗的机关，脆弱的绢弦暴露在外。

　　高杉站在甲板上沉默地吸烟，忽然想起：便是最细的那一根、河上弹断的次数似乎也较从前稀少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