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长街美姬，宵小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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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美也哉，犹似九天来。
但使风云归路断，仙姿驻在凡间。
————百人一首十二曲————
犹然记得，幼年时来到神奈川的场景。
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个能看见紫阳花的清闲地界，现在么...
身穿黑底红鲤和衣的人，一头红发被条同色的细绳低低束在脑后，绳结处坠了两枚银铃铛，随着人的移动，每走一步都会有一个清脆的铃声。
写着目字的白布遮掩着他的眼睛，叫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能看见的只有那个一直挂着弧度的唇角，心情很好的模样。
他游走在人流中，却没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仔细看了，才发现那人身边围绕着一层深色的雾气，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完美的将他与人流隔开，使人的行踪渐变诡异。
他抬头看看被灯光染得星辰褪色的天空，不由得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寻找自己要寻的路。
由繁华踱步至安静地带，木屐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长街清清冷冷，唯有木屐声鸣脆脆。
不知走了多久，水泥墙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歪着头疑惑了片刻，周遭的黑气渐渐浓了起来，像水一样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地上的液体像是长了腿一样欢腾的慢慢朝着墙面蠕动了过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把墙面弄出了一个人高的窟窿。
以墙为分界，他站着的这边是现代气味十足的水泥地，而另一边，是长着青苔带着雨水，坑坑洼洼、泥泞满满的路。
他收起了黑气，慢慢悠悠的踏进了这个地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烟杆，从烟袋里倒出些许烟草，点上，缓缓吸一口。
向左看看，向右看看。
窄窄一条路，路边全是未加打理丛生的杂草，透露着一股子泥土和腐烂的气味，野兽的啃食残骸的声音十分清晰，清晰的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这里浓郁的里世界的气味，令他神经振奋的气味。
【一股子浓郁的“妖怪”的气味。】
满意的扬起了唇角，继续慢慢悠悠的像踱步一样的继续他的路程。
路边的景色由萧条渐渐变得有了些生气，灯光多了，不过可不是电气带来的光。
囔——你抬头看看呗，那一个个飘在空中，吐着舌头的红灯笼就是所谓的光源。
“这些灯笼鬼颜色不错，可以的话真想带个好看的回去。”他饶有兴趣的这么说着。
江户时代一直保留到至今的建筑风格，缠着丝带的红木楼、灯光昏暗暧昧的纸糊窗、面朝路的木格屋子，里头都是些身着华服的女子，伸着藕臂招揽着路边驻足观望的游人。
没走多久，一个大胆子的游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好看的紫色眸子低低垂下，小唇勾着讨好的笑容：“这位客人，可愿意让妾身来服侍您？”
好看的水晶紫的眸子里头全是魅，长睫半掩，面颊上泛着醉酒的嫣红，美丽至极。
被这么样子一个女子邀请，若是别人兴许已经被勾去了三魂七魄，颠颠交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只为一亲美人芳泽。
可惜了可惜了，这人不一样。
烟杆挑起白布遮面，一双红玉一般的眼睛盯着人看了会，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住了女子的下巴，微微一抬，眼里满满的玩味：“哦？难得一见的美人。”黑色的火焰慢悠悠顺着手指爬到了女子的面颊上头。
发现异常的女子失声尖叫了起来，以女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游女们都顾不上平日里头的那些礼节，各个哭的哭，跑的跑，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
被他捏住了下巴的女子没有办法逃走，只能这么无助的坐在那儿，眼睛吧嗒吧嗒的眨着，眼珠子到处乱转，吓得额头上面泛起了一层汗水，弄坏了那个精致的妆容，白香粉混着汗水把妆弄得斑驳不堪。
嘛…面对着超过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如果没有表现出这种程度的恐惧，那么可就不正常了。
他还没对这个姑娘怎么样，壮着胆子喊来了护卫的游女就指着他高声尖叫着：“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
一个服饰光鲜，面容有些消瘦看上去就是那种日日纵欲的男人带着一帮子歪瓜裂枣的打手，像一只斗鸡赢了的小公鸡似得，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打手模样的山鬼抡起大刀子，一声不响的就朝着人劈了过来。
侧过身躲开一个招呼都没打就照面劈来的攻击，手腕一转，手刀精准很的劈在了那个偷袭人的脖颈后头，生生将人劈昏了。
他无奈的摇着头，唇角扬起：“我说，这样子偷袭总是欠妥当了吧？”
“对于你这样一误入妖怪领地的人类来说，根本不需要提示。”说话的人残忍的笑了起来。
刚才还在那边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子，哭啼啼的小跑躲到了那人背后，做足了十分可怜的模样，拉拉人的衣服角：“古常少爷……就是这人！”
被唤作古常的人，一把揽过女子的细腰，把人抱在了怀里，心疼的看着女子：“哎呦呦~~瞧瞧这种野蛮低俗的下三滥把你吓得，荷姬你可是这个屋一等一的美人呐~这样子可就可惜了这张好脸了。”
装出受惊过度的荷姬，在人怀里控诉着他的无礼，不好听的话再添点油加点醋，把人贬低的和个什么似的。
那人摇摇头，嗤笑了一声。
美人在怀的古常趾高气昂地命令手下把人团团围住，一群山鬼狞笑齐刷刷着挥下了刀。
那人就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砍碎了，直到散落的尸块慢慢悠悠化成一团子黑气消失的时候，别的几个没啥眼力的山鬼还以为这人其实只是个傀儡之类的玩意，然而古常的脸色渐渐黑了下去，低声念叨着：“没可能，那个大人家中根本没有！”
低头看看那个在他臂弯里头千娇百媚的女子，心里想想一会索要的报酬，瞬间就把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疑惑丢了个干净。
场面被稳定了下来，一切好像恢复了原样一般，该闹的闹、该玩的照旧，好似助兴一样，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三味线的声音，有人在低声唱着：“抬头仰望浩瀚的苍穹……一切竟犹如过往云烟……”
声音轻飘飘的，唱曲子的似乎很不上心的样子，唱出一段都不一定勾一下琴弦。
“偷偷靠近神秘的深山…我的心开始蠢蠢蠕动……”
渐渐地人们发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这个花街长廊里头未曾有过这种声色的色子（男/妓）。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个声音还在唱着曲子，声音很温柔，带着点磁性，只是…这曲子越唱越悲了，乐曲停顿的地方都让人不禁倒吸一口气，鼻子酸一度。
“晚霞隐隐约约挂在天边…仿佛美美的桥…请与我一同跨过…”
古常莫名被这个声音弄得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大声喊了起来：“谁他娘的在老子的地盘上唱这种跟丧曲似的歌？！”
歌声停下了，坏心眼的狠狠一拨弦，粗沉的音刺得人耳膜发疼，那个声音轻声嗤笑着：“看哪呢？”
人们的视线齐齐转向了一处。
那里，刚才本该已经逝去的人，现在却毫发无伤的坐在那儿，翘着腿儿，位子边上摆着一壶清酒，那人好像没骨头似得懒在座椅上头，伸手勾过酒壶，仰头去饮，可惜，那酒壶早已空空如也，倒不出半点酒水了。
晃了晃空底儿的酒壶，朝着那些眼神惊悚的人们无害一笑，嘴上的话却是半点都不饶人：“我说你们啊…就这点感知能力也说自己是妖怪？”
完全没有预告的松了手，酒壶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然而那人也就在这个间隙里头晃到了古常身前，凑在他耳畔低语着：“别给‘妖怪’这两字抹黑成么？”
“弱者。”这人眼眉弯弯含笑。周围的人下一子却炸开了，各个手忙脚乱的四处逃窜了。
古常没料到这人会这么快到自己面前，等他反应来的时候，那人的手已经靠近了他的脖颈，好似马上就能掐断他的喉咙。
“啊啊啊！！！”尖叫着的古常直接把怀里面的荷姬往他身上一推，试图叫这女子替他做了挡箭牌，做他的替死鬼。
那人皱着眉头接下了女子，还低声呢喃着：“你瞧瞧这负心人”的时候，背后一山鬼挥着大刀哇呀呀的朝他砍了过来。
他一手护住了怀里面吓傻的可人儿，一手抬手这么一挡，只听“锵——”的一声，刀刃像是砍中了硬物一般，被生生震断了。
破损的刀刃反弹上划，挑断了那人掩面布的细绳，一双藏了好久的红玉似得眼睛终于是露了出来。
反手抓住刀刃，狠狠劈进山鬼的心口，抬手扬起衣摆，挡住溅出的血。
这些动作做得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犹豫，好像是对于这档子事儿已经习惯透了。
荷姬被他护在怀里好一会了，定定地看着这人，想着他两短暂的相识，心里面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难受。
【想想也是啊，这认识久了的，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
鼻头一酸，为了掩饰，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仔细翻看，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你就不会躲么！你看看你！这可好！……诶？”
她抓着他的手细细看了，黑色的和衣破了，里衣也难能幸免，露出来的手上能看见一排浅色泛红，鱼鳞一样的东西，根本没有半点伤口，就好像这些看上去脆弱的鱼鳞保护了他一样。
相比于荷姬看着这些鳞片松了口气，古常却被刺激到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不可能！龙……鳞？龙鳞！！本家的人怎么可能来这里！！！”
雄浑粗犷的男声盖过了古常的小公鸭嗓，一个男子风尘仆仆的走了过来，老远就听见他在说：“阁下是三目大人派来的使者吗？有失远迎，在下千原古阁。”
等那人到了面前，定睛看了，一副了然。
面前的人和古常七分相像，估摸么，就是这里的头子了。
他扶正了怀里面的女子，把她护在了身后，笑着摇摇头：“呵，你是说，我是那个落败的奴良家的手下？别和我开玩笑了。”
瞅着古阁身上的那件深蓝色的“畏”字羽织，他冷笑着：“我可不是。”随后又补上了一句“也不想是。”
千原古阁的脸一下子黑掉了，这人可是在当着他的面侮辱他效力的组。
如果说里世界的统治者唤为暗主，那么暗主所统治的这个百鬼夜行的组就是奴良组。
自六十年前，暗主与人类的阴阳师一起剿灭了再生安培晴明，奴良自此成为里世界的王者，成了每个妖怪所向往的安居效力的地方，不论是谁看，都认为现在是奴良的盛世。
可是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小鬼却说：落败？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和衣，叹了口气嘀咕着：“我可是很喜欢这件衣裳的，可惜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古阁的内心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消磨了个干净，上前试图一把抓住他的手，想靠着气势磋一磋这人不可一世的态度，可是却扑了个空，看着指间消散的黑气，他的表情渐渐的变得难看了。
那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捕捉不了。
“你认不出来？”
那人咧着好看的笑，和他脑海里面另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重合，连那个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记起来了！他记起来了！
六十年前的战役，那个跟着暗主出生入死可是却在战后没了音讯的女子，一模一样的眼眸，一模一样的红发，真的像极了…真的像极了！
虽然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匆匆一瞥，那名女子的容颜却依旧记忆清晰，毕竟那可是被冠名倾城绝色的绝代佳人。
“在下三目，名红月，非奴良。”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可却激起了古阁心中的千层浪，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人是暗主的……】
“她重视的东西，还真是被你们这些渣滓败得差不多了啊……”他抱起了手，眯着眼：“你说我说的对吗？现御座下的山鬼组主将，暗地里头的五十五鬼夜行的主子——千原古阁。”
看着古阁难看的脸色，他愉悦的啧啧啧了几声：“这没想到啊，暗主这般重视手下兄弟的人也会有遭受到背叛的一天。”
“虽然他被背叛是我最喜欢的戏码就是了。”
红月捏着自己的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看这父子两个：“本说我与这事没有什么干系，可是呢我就是看不得有人糟蹋她到死都护着的东西。”
他回头看着荷姬，吩咐着：“带着人离开，能做到吗？荷姬。”
轻声细语，带上一个温暖到心坎里的笑容，原本还在担心着他安危的荷姬，放下了心。
留下了一句“别太逞强”就去通知人避难了。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知道这两父子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可是，她却不担心他。
天边的残月渐渐泛红，颜色诡异了的月光给这个空荡荡的长街镀上一层血色，他单手端着一个比正常的大了不止一点的酒盏，优哉游哉站着，好像根本没把面前那两个化成原形的山鬼放在眼里。
千原古常气不过，张扬着自己的利爪、咧着满是腥臭味道和利齿的大嘴就朝人扑了去，千原古阁拦都拦不住这个不长脑子的废物。
他摇摇头，单脚晃过了这个没有半点技术性的人，抬手给自己喂了一口妖铭酒，眯着眼评价道：“蠢、莽撞。”左脚为轴站稳，右脚抬脚就狠狠照着人脸踩了下去。
这人也是坏心眼，就这么站在了千原古常身上，朝着千原古阁勾勾手指：“养不教父之过。”
千原古阁看着形式不妙，仔细想了一咬牙，两只脚狠狠踩进地里，两只膀子上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一团团蓝色的鬼火缠上了他的手臂，搞得像个火球似的。
淡然的盯着眼前的妖怪，一遍念叨着：“陷入私欲的山神，堕落成鬼怪，喜闹，嬉火。”
比火的话…。
呵，他可没理由输囔。
酒盏凑近唇，喝出一口气儿，酒盏里的酒水泛起了波纹，一圈圈的带着一撮撮黑色的火焰。
千原古阁试图躲开黑炎，他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了直直朝他扑过来的黑炎，抄起带着鬼火的爪子就想冲上前掐住这个笑的云淡风轻的家伙。
他的手还没碰到红月，就看见红月的嘴角微微扬起了，嘴张张合合，留下了一句话，下一秒贪婪的黑炎就像潮水一样浇了来，红月后越一步给黑炎让出了空间。
黑炎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将这父子两个吞裹了下去，任由这两人如何挣扎，如何在地上打滚熄火，都不放过他们，紧紧粘连着他们皮子，腐蚀殆尽。
“没意思，弱的可以，当真没意思。”他从怀里面摸出一把扇子，叹了口气。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回过头，就看见那个跑的急急忙忙的游女，一脸焦急的盯着他。
不禁笑了出来。
……
现在想想，也许当初就是叫这人吸引住了。
残月当下，黑炎星零，小风起，黑衣公子红发飘飘，公子笑弯了眼眉，似两轮月，蓄满了柔光。
好看哩，好看的叫她移不开眼。
——百鬼手札第二章--骨女荷姬——
可知江户时代有个贫瘠农村？
这儿有户人家出了名了，他家生了个出落漂亮的女子，女子一双紫水晶似得眼睛好似这块贫瘠地界上头的宝石一般，漂亮的惹人喜爱，到了适婚的年纪求娶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囔，过好的人家身世终是配不上，差的人家也没那个福分有这般好瞧的娘子。
这女孩子倒是有个心头好的对象，可惜呀，是个穷小伙子。
婚事还没定下来，这女子的生母就染上了疾，可是这么穷的人家哪里拿的出钱治病啊？
早就窥觊着女子的大户人家趁机下了聘礼，用票子把这个众人求娶的漂亮女子带回了家，本以为这就是归宿了，女子也是收了那个爱慕的心思准备着做个持家的大户人家的媳妇。
可是啊，这做相公的不是个东西，家里有个正室了，女子嫁进来也是做个偏房，久了玩腻了就暗地里生了心思，半夜联系了人…
等女子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了吉原里头了，她被结发的人给卖了。
含泪本想自我了解，可这吉原是个什么地带？哪可能这么轻易的叫买了的人死了？
净白的皮子上头淤青斑紫多了不知多少，饿了好久，饿的胃里头都出了血眼睛都要瞧不见了。
妥协了，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天天被人绑着，嘴里含着个布帕子，没法子咬舌没法子撞墙…
妥协了，日子也稍稍好过了些，毕竟么这女子的脸可是一等一的美貌，在吉原的日子里，她硬是从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变作了个心狠手辣满是手段的游女。
人生就是这么的戏剧化，原本已经不再相信感情的游女却偏偏遇上了当初的人，当初那个她深深喜欢着的人，现在的他可威风了，有钱了有家了，还有了个漂亮的女人。
他想替她赎身，可是自觉配不上了的游女再三推辞了，男人只好三番四次的来这红灯地寻他的美娇娘，时间久了自然就引起了家中那个的注意，女人的嫉妒是叫人害怕的，男人的妻子买通了几个吉原的人，叫他们捅了游女一刀子半夜里把人丢进了湖水里面。
游女的尸体在冰冷的湖水里面被鱼虾啃食，渐渐地腐烂了，可神奇的是这皮下的骨头却是久久没有坏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逢魔时间，黄昏，夕阳渐渐消逝的时候，幽蓝色的鬼火在残骨上燃了起来，骨架摇摇晃晃的拼凑了起来。
一步一个踉跄，皮肉逐渐生长了出来，腐烂的面上带着无法言喻的漠然。
【回来了？】
【……作为一只妖怪……】
【呵……】
骨女，生是被人欺辱凌虐的女子，愤懑而死心怀怨气久久不平，借尸骨苏生的女子。
此女名唤：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长街美姬，宵小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