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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恶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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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芷卿一直悄悄地等在兴平坊,却见眼前一队车马辘辘地驶来,两边的卫兵不多,却也队列整齐地侍卫在周围,为首的卫兵举着长幡,幡上的祥龙昭示着皇室的身份地位。
岳芷卿有点发懵,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时间多想,无论谁拦住了圣驾,或许就能就一城百姓的姓名。车马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她转身奔上去,迎着被围拥在中心的车驾跪下道:“民女岳芷卿,有要事欲上达天听。”也许是她来得太突然,连跟在一边的太监都没反应过来,等那黑帽太监回过神叫“护驾”时,车驾里的人已经掀开了车帘。
“何事?”车内的声音冷冷的。
“京城瘟疫蔓延,官府却视而不见,毫无作为……”
“你是医者?”车内的人打断了她的话,岳芷卿一惊,抬起头,眼前是一张白皙但不失硬朗的脸,目光如炬,炯炯地照着她。五官挺拔而精致,唇边留着髭须。
“是。”
“你说的事朕知道。你,近前来。”
岳芷卿照做了,她的脸微微泛红,带着点倔强,却还是遮掩不了她天生的哪一点温柔,她的眼睛似水波熠熠地流动着,虽未发一言,却已让见者明白她的心意。
这是南平帝高季兴眼里的岳芷卿。
“上车,跟朕走吧。”
走?岳芷卿瞪大了眼,迟疑了半晌,那个黑帽太监赶紧上前推了推她。
“可是,京城瘟疫……”
“朕自会管。”
岳芷卿上了那一辆车驾,车上,屏开芙蓉,褥设锦绣,满目的华彩炫花了她的眼。高季兴身边,侍立着两个女子,一个满头金饰,身着正红服,眉眼清秀,透着端庄与贤惠,想来是卫皇后无疑了。另一位却身裹天青色的纱罗,未曾全部挽起的发髻上坠着蓝色宝石镶制的步摇,一颦一笑间多了几分妩媚。岳芷卿不认得,只好屈膝拜道:“见过娘娘。”
“这是一位民间的医者,朕带来给诲儿瞧瞧病症。”
“民间医者,怎么比得上太医院的众位医家?”那个穿纱裹罗的美人鄙夷地说。
“太医院厉害,怎么诲儿病了这么久也不好?”皇帝发了话。
岳芷卿迟疑地伸手搭了搭那美人怀中孩子的脉,这病她曾在医馆治过,用的是庐山独有的一味山果,别说很多医家压根没见过,就是见过,科班出身老老实实读医书的太医也瞧不上用不来。她向皇帝说了,有丫鬟引她去熬了药。
“方才那个抱孩子的人是谁?”岳芷卿一面熬药一面悄悄问那个丫鬟。
“那是朱贵妃,是个民间女子,没人知道她的来头,陛下喜欢得不行,进宫两年不到就生养了皇长子。”
“她的脾性如何?”
“可会哄陛下高兴了,只是气焰太盛,话里话外总是刺着皇后娘娘。皇后好性儿,处处忍让她,她竟在皇长子满月时给皇后娘娘送了个送子观音,讽刺皇后娘娘无子。而且待下人太严苛,动不动就打骂,只有她身边亲近的人对她忠心,旁人怨言不少。”
岳芷卿听了,想起今天那女子的眉眼,的确分分透着出挑和骄傲。想来确实是个不好惹的人,不禁吐了吐舌头。
“皇上春狩,总不能就带这几个妃嫔吧?”岳芷卿想起了满城的瘟疫,试探地问道。
“那是自然,百官早已去了八岭山,一并其他的嫔妃,长公主殿下也早该到了。”
“长公主殿下?我听说先帝有十几位公主呢。”岳芷卿一下子八卦了起来。
“唉,莫提莫提了,大月氏国与高平三年前的那场大战,先帝急病之中驾崩,那些皇子公主,北逃的背逃,南渡的南渡,有的就死在乱军中了。当今陛下那时恰好不在江陵府,带了兵来勤王时已经晚了,京中就这一个皇子,虽然是庶出的九皇子,也成了当今的陛下。这长公主,是先帝嫡出的公主,从小就照拂陛下,陛下登基后,对她可真是厚待有加呢。”
三年前,那是一个不太久远却让岳芷卿终生难忘的时候,那时师姐不顾师父的反对,毅然进京为饱受兵燹之灾的百姓治病。岳芷卿不理解师父反常的态度,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大好事,明明师姐的医术足可应对,可师父就是不支持,甚至连药草都不肯给易遥带走。后来经不住岳芷卿软磨硬泡,同意让她陪师姐赴京。那是岳芷卿第一次去京城,虽然满城烽火,繁华也可见一斑。她用不解的目光亲吻这个交织着 离乱和荣耀的城市,在这里她救了被遗弃的丹仪,有了她生命中除了师姐以外的第二个知心人......新朝建立,江陵又一次回归了平静,师姐留在京城,岳芷卿带了丹仪回庐山,一年后,她回到京城襄助师姐的医馆诸务。三年一瞬,没想到今日的她竟会为了江陵坐上了这万千子民仰望的御辇。
她更想不到,她的宿命早己写定在了这座湖广帝都、未来,她的缘分生于斯,失于斯。
一个月后的八岭山。
岳芷卿感觉自己像一个俘房被绑回了敌营。在他人看来,她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这个国家的政权中心,幸运地见到了很多“传说中”的人和有趣的事,比如宫女和大监们每日为了各自的主子吵骂,比如皇后和朱贵妃的小打小闹,她越来越同情皇后自然也不喜欢朱贵妃,比如皇帝在猎宫的宝座上威严地接受百官贺拜,回了后宫却又常常为了朱贵妃的事气得发晕。又比如四岁的小皇子每天奶声奶气地叫她“姐姐”,骑在她头上玩。还比如她认识了长公主,一个端庄的典型贵族女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威仪。长公主似乎是皇帝唯一害怕的人,有几次岳芷卿甚至看见长公主站在皇上的案前气愤地说着什么,而陛下竟然不敢出声。这样的红尘之趣在岳芷卿十七年的生活中从未有过,过去的十七年,她的生活里有仙风道骨的师父,清奇古怪的李钓子。每日对着仙境一般的匡庐奇秀和奇形怪状的药草,脱俗却单调,对于一个年少燥动的心,这样的日子显然更为有趣。
可她一天也待不住了。那些黯紫色的面庞,那种绝望的目光,一点点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师姐不知在不在蒲溆阁,师兄不知回没回庐山,她掉落在了一片陌生的海洋,她头一次感到恐惧。
怎么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随身携帝的小木瓶上,她自己惊呆了,猛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是她从瘟疫患者的病血 中提取的病毒制成的疫水,本想用来制药,那日拦驾前匆忙带在了身上,想着若不成功被抓,便饮疫水自尽,免得下狱受刑之辱。谁曾想弄成了今日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仿佛一记钢拳打在了绵花上。
她决定了,这瓶疫水应该派上用场,不过不是自己用,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