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欢》祝忱

1、我想你了

　　（一）

　　若说这京城谁最为风骚，当属他云汜无疑。
　　南疆的战火烧了两年，终于耗完了余烬，云汜也终于得以回来。
　　云世子感叹于终于能浪上一阵，战功败绩堆叠在一起，云汜只在兵部领了个闲职，每日去点个卯，便有大把时间任他挥霍。

　　这日刚被云老王爷骂完的云世子又被他的一群好兄弟拉出来散心，他们都是世家子弟，仗着家世显赫，整日里游手好闲，花街赌场的逛，像云汜这种身带战功的竟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倒也新鲜。
　　云汜回京不过半个月，便已经结识了一群好兄弟，在一群纨绔子弟中晃荡，整日里花天酒地，落的快活。
　　云汜坐在包间靠窗处，太阳已经下山，在天际留下一片耀眼的红，街上的小贩大都已经收摊，街道一片冷清。反观他身后，倒是好不热闹。
　　公子哥儿们你来我往，闲散的聊着，话题无非是那家头牌好看，今日又在赌场如何输赢，被自家长辈如何训斥云云。
　　这里属华南家中地位在高，与云汜也是最熟，见云汜出神，跑过去与他勾肩搭背，“小美人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云汜被他搭的一惊，猛的转头看他，那眼神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下一秒仿佛就能扑过来撕了他。
　　华南被吓的退后了一步，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那眼神只是一瞬，云世子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笑，“我在想，我刚赴往北关时京城还是一阵兵荒马乱，这不过才短短八年，竟已发展这等繁荣景象。”
　　——仿佛刚刚的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华南摸了把冷汗，便听有人接道：“嗨，也不看看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先帝刚刚驾崩，留了这么个烂摊子给当今圣上，好在皇上英明神武，不过短短几年，便已将我大楚建的如此繁荣昌盛。”
　　云汜轻笑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接话。
　　繁荣昌盛？这繁荣昌盛的底下，也不知道藏了多少肮脏龌龊之事。
　　推杯换盏间灯光冥靡，天色暗了下去，各家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众人你来我往的嬉笑着，忽有一人道：“我说云兄，你征战八年，见过大小厮杀无数，听闻那北疆人可凶猛的很，你是怎么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的？”
　　云汜又灌了一口酒，笑的爽朗，他道：“还能怎么活？跑的快呗！”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哄笑。
　　“云兄也是有本事啊，换作旁人，怕是跑也跑不掉！”
　　云汜把玩着酒杯，听着他们插科打诨，不知在想着什么。
　　众人笑，华南在一边犯了愁，他眉毛一皱，“唉，我爹嫌我整日里游手好闲还尽给他招惹是非，正准备把我往云王爷的铁骑里塞呢，可把我愁坏了。”
　　云汜听的牙直酸，白了他一眼，“你可得了吧，你可是你家这一代独苗儿，你爹就算在狠心，也不会把你塞我爹那去送死。”
　　“唉，可不就是因为我是独苗，我爹才偏要我成器，我天生就不是走仕途的料，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么。”
　　云汜笑，“得，要真到那时候，我就把你安排到后厨去，三年后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惹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华南瞪了他一眼，抱着个酒壶背过身自己惆怅去了。
　　云汜笑的直眯眼，猫似的舔了舔嘴唇，又继续跟这些纨绔子弟喝酒划拳去了。
　　他们玩的欢，天色早已经暗了下去，一轮银月当空，向他们昭告着时辰已晚。
　　酒过三巡，他们轮了一圈又一圈，已经倒了不少下去，云汜喝的多，正趴在桌上装死。
　　“你们听说没，容家好像有入世的意向啊！”
　　“容家？那个灵族容家？”
　　“我看你是真喝多了，除了这个容家还能有哪个容家？”
　　“据说这次的祭祀由容家祭司来主持，这可不就昭示着什么么！”
　　“这容家祭司又是哪位？”
　　众人看着这位还算清醒的兄弟，只见他一脸亢奋，“好像叫什么……容溯？据说生的倒是天人之姿，不知道为什么被招待到云王府去了！”
　　“啪。”
　　云汜搭在桌沿上的手抽动了一下，倒在桌上的杯子滚下来，打断了一时的喧闹。
　　众人看他一眼，便又是下一个话题的开始。
　　云汜的酒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内心翻涌着，不知是喜是怒。
　　容溯。
　　他突然站起来，可能是起来的猛了，一阵眩晕袭来，云汜按着桌子缓了好一会。
　　华南最先开口：“云兄，你怎么了？”
　　“我……”云汜噎了一下，随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去帮我爹招待客人，先走了。”
　　华南也喝了不少，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只答句“云兄慢走”，便见他跳窗离去了。

　　月色正浓，月光给大地披了一层薄纱，远方星辰璀璨，点缀于夜幕之上，映在人眼底，好看的紧。
　　云王府坐落于京城东街，是各大权贵聚集之处，没点家底还真住不到这一片来。
　　云家征战多年，战功累累，又手握重兵，在世家之中独大，云王府是先帝御赐，可谓是荣耀显赫。
　　云汜先回了自己院子，寻思着先找把趁手的兵器——刚进院子他就愣住了。
　　月色正好，白衣美人也好看的紧。
　　容溯立于树下，一袭白衣出尘，仿若九天而来的谪仙，月光温柔的打在他眉眼上，从云汜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容溯完整的侧脸，他的眼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汜的面上突然挂上了一丝讥讽，他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懒洋洋道：“不知我云王府风景如何？竟能让容——祭司屈居于此。”
　　没等容溯回复，云汜便自顾自道 ：“我倒是忘了，容家隐于仙山，我云王府这点山水怎么能跟容祭司的静苑相比。”
　　他走过去，眼睛紧紧盯着他，那眼神太复杂了，恨意，杀意，讥讽，各种情绪交织着，叫人不敢直视。
　　“容溯，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还敢来找我。”
　　容溯也看着他，神色复杂，盯的云汜有些发毛。
　　云汜正要开口讽刺，便见容溯上前一步，突然就抱住了他。

　　“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和，如沐雨春风般，叫人心情舒畅。
　　云汜被他抱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积攒了五年的怨恨、不解，仿佛都被这一句话瓦解了。
　　他本以为他们再一次相见时会是剑拔弩张的，或又是佶屈聱牙 的，再不济也会站在对立面，远望着对方，相逢陌路一般的。
　　可想象中的场景一个也没有出现，自己也仅仅被这人的一句话给软化了。
　　云汜暗道自己还真是争气，明明心里暗搓搓的怨念了他五年，却在人家单单一句话就立马能投怀送抱了。
　　可这五年里，到底是恨还是想，谁又能说的清。
　　我想你了。
　　四个字在云汜心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被他收下了。

　　他反抱住容溯，头埋在他肩颈处，似是感叹一般的，“啊……我也是。”
　　我也是。
　　我这几年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梦里却都是你。
　　血腥中的你，还是先生的你，在樱树底下对我笑的你，以及——将利剑射向我心脏的你。
　　我在薄暮中远望，只思及一个你。
　　那些怨怼、不甘，都在这一句“我想你了”之中化解。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在这花前月下，干柴烈火的晚上，云汜反应过来时，已经跟容溯抱了好久。
　　云汜对自己怎么从院子到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

　　等云汜睡醒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不知哪个没眼色的将床帐拉了开，阳光照在他身上，懒散的很。
　　云汜眯了眯眼，身边是空的。
　　昨夜的种种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他用手臂挡着照在眼睛上的阳光，嘀咕了一句 ，“还不如醉死过去呢。”
　　他起身，随意找了件衣服披上，身上的酸酸疼疼的酸爽，云汜在心中将容溯问候了千百遍，推开门走了出去。
　　云王府为先帝御赐，特意引了天山的温泉水，在云王府的后花园开辟了一方温泉池。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难闻，云汜便沿着后花园的小路走，忽略来往侍卫八卦的目光，向温泉池方向走去。

　　温泉池内水汽蒸腾，挡着云汜的视线，但云汜还是看到里边已经 坐了一个人。
　　云汜还没开口，便听那人语气轻佻，“呦，小美人儿来啦。”

　　云汜眼眯了眯，没说话。
　　这人不是容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