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月》予非鱼

1、江宴

　　日暮四合，一席月白色衣袍的年轻男人踩着最后一丝暖意走进山洞。他手中药碗里药的苦味在一瞬间占据了整个山洞。
　　山洞的尽头，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抬头看向他。空洞的眼神和没有表情的脸让他看起来就是一尊被雕刻起来的人偶，麻木又漠然。
　　江宴攥着一块色彩鲜艳的破碎布帛，他看了月城一眼又低下头去将布帛翻来覆去地抚摸，直到月城端着药碗在他身边蹲下。
　　明知道江宴看不见，月城还是温柔的笑了笑：“今天是耳朵还是鼻子？”
　　江宴没有反应，月城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手上的布帛拿过来收好，再把药碗在他骨瘦嶙峋的小手上碰了碰。江宴立马将药碗接了过来，皱着眉头喝。
　　月城爱怜地摸了摸江宴的小脑袋，叹气道：“只剩下触觉了吗？”
　　江宴感觉到头顶的暖意，不由得蹭了蹭男人的手心，消瘦的小脸上扬起一抹扭曲又怪异的笑。
　　江宴把药喝完，然后将碗放到一边，抬手抱住月城的手臂，在他的掌心写道：‘舅舅今天找到羽衣仙了吗？’
　　‘没有，阿宴想家了吗？’
　　江宴瞪了瞪本就因瘦弱而明显大了一圈的眼睛，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月城莞尔，伸出手，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江宴的眉心弹了一下。
　　‘哪有你这么不念家的孩子？有舅舅在，他们不敢碰你。’
　　江宴抬起双手捂住额头，面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但却让人看得出一股子委屈的意味。
　　一见江宴这幅模样，月城马上举手投降去哄他：‘阿宴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等阿宴身体好起来，舅舅就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玩好吗？’
　　江宴点了点头，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进月城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没过一会儿就因为药性睡过去了。
　　月城将小孩抱出来放在地上的毯子上，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江宴的身上，自己靠在山洞的岩壁上，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扇面打开后用丝绸慢慢擦拭着。
　　夜色正浓，云层遮住了月光，只余下朦胧的一圈乳白。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一个男声突然出现在安静的森林中，然后便是窸窸窣窣走路时衣裳刮过草叶的声响。
　　月城的手顿住了，他抬头朝山洞外望去，只见七八个人影从掩饰过的山洞口掠过，远远的还传来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的声音：“那小疯子身上还有追踪香吗？”
　　“还有，没散，现在正往西边去了！”
　　“追！”
　　“可是那边是羽衣仙那老妖婆的范围了……”
　　月城飞快将手上的丝绸收到怀里，折扇在腰间插好，然后站起身将江宴挪到角落里。
　　他本不想凑热闹，何奈这个山谷实在是太大了，他找了很久也没寻到羽衣仙的具体住处，现在反倒在一群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一群人提到了，也许他们的手上有羽衣仙的线索。江宴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早一点找到羽衣仙他才能早一天安下心。
　　月城走出山洞，再用藤蔓把洞口遮好，然后便往西边追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之后不久，便有一个身上只有一件湿漉漉的单衣的少年捂着右手手臂钻进了山洞。
　　月城把江宴安置地很好，加上山洞昏暗，少年一时竟未发现角落里的江宴。
　　少年靠在岩壁上，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放开了左手看向自己的右臂。
　　比想象的严重，深可见骨的伤口让少年眼瞳微缩，他倚着岩壁缓缓坐下，闭上眼调息。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伤口了，少年苦笑了一下，开始思索怎样避开那一群人走出森林的办法。
　　江宴睡得不安稳，强烈的药性让加在药里的安魂草几乎失去了作用，他生生被疼醒。但是他不敢出声也不敢睁眼，生怕身边的月城察觉到什么，然后又担惊受怕的。
　　江宴不知道月城出去了，只知道地面上传来的震感让他知道山洞里还有人在。
　　渐渐的，药效发挥了作用，江宴先恢复的是听觉。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的声响，只是感觉怪怪的。江宴也未留意，只当他听力刚恢复听不真切罢了。
　　但过了不久，他便察觉出不对劲来。同时他的嗅觉也恢复了，一丝丝腥甜的血味传入他的鼻子。
　　江宴立马跳了起来：“啊……”舅舅你受伤了！
　　他忘了自己的声音还没有恢复，仓促间只发出了沙哑的叫声。
　　这声诡异的喊叫立马就让少年浑身寒毛直立，他从地上蹦起来，左手握着一把缺了口的匕首往后退去。
　　“是……是谁！”
　　少年因恐惧而颤抖的声线传入江宴的耳朵，成功让还是瞎着的他停下了脚步。
　　不是舅舅！
　　“出！出来！”
　　少年一边朝后退去，一边紧紧的盯着黑暗的角落。
　　江宴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好像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来着。他甩了甩脑袋，伸手在岩壁上抹了几把，然后使劲在自己的衣服和脸上抹灰。
　　就在少年即将要退出山洞的同时，江宴“十分狼狈”地从角落里蹦出来，摸瞎往前跑。
　　少年见一个小小的东西突然奔出来，速度还快得要命，少年的动作快过意识，他闭眼将匕首往黑影扑过来的方向刺去。
　　匕首划破了江宴的脸颊，而江宴整个人都撞进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
　　江宴：“啊！”
　　少年愣了好一会儿才将匕首放下，他把几乎要瘫在他怀里的小孩拎了出来：“你是谁？”
　　江宴没有回他，他一手抓住少年的衣服，一手去摸脸——破相了啊啊啊！！！
　　少年见江宴呆呆的样子，什么害怕都没了。他将江宴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孩看上去就像是饿了几天的难民似的，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身上也脏兮兮的，可是他的衣装传递给了少年一个信息——这小东西非富即贵。
　　“啊。”
　　江宴终于从破了相的悲恸中缓过来，他伸手往一边探去，想要抓住少年的手，少年避开了江宴伸过来的爪子，然后把江宴抓着他衣服的手拽开了。
　　“……哑巴？”
　　“啊。”江宴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只是暂时哑了而
　　少年的眉头皱起：“你……”
　　“老二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已经耽搁了很久了。”
　　山洞外传来的声音让少年刚刚趴下去的毛再次炸了个遍，他白着脸往山洞里面挪去，同时还不忘扯上江宴。
　　江宴被他拉了个趔趄，差点没摔了。但他也没反抗，顺着少年的动作回到了他之前藏身的地方。
　　少年自然看到了角落里的毯子和一件大人的外袍，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将小孩拉过来让他坐到毯子上，自己则蹲下身把头凑到江宴耳边小声道：“我叫顾序寒，有人在抓我，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家大人去哪……你家大人在这附近是吗？”
　　江宴点了点头，然后趁顾序寒不注意捉住了他的手：‘江言欢。’
　　顾序寒立马放弃了说话，将江宴的手反过来：‘你家大人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我之前在睡觉。’
　　顾序寒顿了一下：‘你认路吗？我得离开这里。’
　　‘我看不见。’
　　顾序寒惊讶，他低头看向小孩的眼睛，之前因为太黑没太注意小孩的脸，现在才发现小孩的眼睛无神，明显是瞎了的。
　　可是小孩之前可以扑到他怀里的行为让顾序寒有些不相信小孩是个瞎子。
　　像是知道顾序寒的疑惑，江宴在他手里写道：‘我可以听见，可以感觉的到，可以闻到。小哥哥的声音，七岁到十岁。血腥味，受伤了。外边有两个人。’
　　顾序寒的眼睛亮了亮：好厉害。
　　江宴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在顾序寒手里写：‘等会走，那两个人往我正对方向的西边去了，把你的刀借我一下。’
　　顾序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把匕首交给了江宴。他下意识的认为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哑巴和瞎子，他害不了自己。
　　江宴拿过顾序寒递过来的匕首，弯下腰把毯子的一角掀起来，用匕首在地上刻道：西南。然后又打了个叉。
　　江宴放下毯子的角，把匕首还给顾序寒。
　　‘跟我走。’
　　……
　　月城厌恶的将折扇上的血甩去：“我不想杀人，告诉我，羽衣仙在哪？”
　　跌坐在地上的男人双手捂住脖子往后挪去：“不……我不知道……”
　　“在哪？想好了，最后一次机会，不说的话就不是在脖子上抹一抹了。”月城将折扇的扇面抵上男人的胸口，锋利的扇面立马割开了男人的衣服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我！我说！羽衣仙在西北的谷里！她那有臧月氏族的机关术，具体该往哪我也不知道！别杀我……”
　　月城将扇面合起，一甩扇骨敲在男人的后颈把他敲晕了，在他嘴里塞了一棵草，然后往回走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月城的心情不错，但这种愉悦在他看到空荡荡的山洞时就烟消云散了。
　　握着扇子的手有些发白，月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往山洞外走去。但当他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了回来将地上的毯子和外袍扯到一边。
　　“小东西。”
　　不出意料看到地上的标记，月城松了口气然后往东北方向走去。
　　……
　　江宴喘着气靠在树干上：身体还是太弱了，跑一会就吃不消。
　　“啊。”
　　江宴拉了拉正在左顾右盼的顾序寒的手，示意他继续走。
　　顾序寒低头看见小孩惨白的脸，以及他冷汗涔涔的手心，随即愧疚漫上心头，他低声道：“要不要我背你？”
　　江宴楞了一下，然后摇头。舅舅给他的药发挥的差不多了，眼睛已经看得到一点点东西。
　　他虽然随少年离开了山洞，但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助少年，说到底他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相信一个陌生人。
　　而且在他闻到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后不久，他便闻到了另一种草药的味道，记得舅舅说过那是一种追踪用的香，一般人闻不到，只有一种小虫子喜欢这种味道，因此被很多人用来抓人。
　　他之前听到顾序寒衣服摩挲的声音怪怪的，估摸着是下过水的缘故，这样他身上的香也淡了些，不会被人察觉到。
　　他不知道顾序寒为什么会被人追，但是那些人的确是带着杀意来的。他若是告诉了顾序寒出去的方向，顾序寒如果还有些良心不杀他灭口，那群亡命之徒在察觉出不对劲后肯定会来山洞，那么他也无非是一个死的下场，所以他果断装出‘我想帮你，我是个好小孩’的形象跟少年跑路。
　　现在他只期盼着舅舅能够在他和顾序寒出森林前找到他了。
　　但是事情总是往人担心的地方发展，江宴没有等来月城，却等到了两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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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舅舅烤了的鱼（作者）：本人萌新一只，看到其他大大的文后见猎心喜，然后就开始挖坑了，请多关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