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寒生》南雁又北往

2、第 2 章

　　第二章
　　今个儿，是南京城的大日子。
　　自从三年前竹珏开口唱惊梦《游园·惊梦》一举跃成桃花坞戏班的戏魅起，自此，秦淮河畔再也没有人敢开口唱着一曲《惊梦》。
　　那次之后，竹珏每半月登一次台，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无数达官显贵，太太小姐争相来看，这票，更是千金难求。
　　而今个儿，竹珏竟然要再度开口唱《惊梦》，自然是一件大事。
　　“少爷，现在票价已经炒到天价了。”竹洛仍旧是一席浅绿色绸面墨竹暗纹长衫，手握紫檀木骨折扇，扇面上稀疏几笔勾勒出一枝白莲，亭亭玉立，清新脱俗。
　　“唔”，云千珏把银质手枪扔在桌子上，他很清楚，竹洛绝不会来和他说废话：“所以呢？”
　　“南京火车站站长陈科素来小气，平日里多花一文钱都是万万不可的，而这次却多买了两张票，也不知道是请谁来看戏。”竹洛浅笑，轻摇折扇，风流倜傥。
　　云千珏收回向窗外看的目光，微蹙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既然陈科小气，那就不烦劳他家的孔方兄，楚军长难得南下一趟，暗竹做东便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不能怠慢了。”
　　“是，少爷。”竹洛返身离开，却被云千珏叫住：“把灵喊来，带上颐月山庄的帐。”
　　几分钟后，一个漂亮姑娘抱着一叠账本快步走来。姑娘穿着桃红色无袖低开衩旗袍，称得这姑娘肤白如雪，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她长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艳丽和清纯在她身上混出一种诱惑的气息。
　　“颐月山庄的假账不少，梁川欺上瞒下费了大工夫，对咱来说也是个麻烦。”竹灵指着账本上的异色标记给云千珏解释。
　　“可是你总能找出来。”云千珏弯了下眼睛，眼底就像是有秦淮河的柔波微漾：“要是梁川能把假账做得连你都看不出来，楚容冰就不会让只让他呆在颐月山庄了。”
　　“是，”竹灵似是叹了一口气：“楚容冰的家产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丰厚。”
　　“梁川那个狗胆包天的玩意在拿着楚容冰的钱做假账，要么就是不但楚容冰是个傻子，他的手下也都是傻子，要么就是楚容冰压根不在乎。楚容冰这次南下于情于理都会来暗竹，少爷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价格提高一些......”
　　“不必，给他按老顾客的价位来算。”云千珏垂着头，一手翻着颐月山庄的账本，一只手拿着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少爷？”
　　“暗竹在江南发展规模已经足够，江南富庶自古就少战火，在这里经商尚可，但贩卖军火，做杀手生意还太早了些。去北方能搭上楚容冰这条线，那进一步发展就容易多了。”
　　竹灵垂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复而抬头：“那为什么楚容冰还要来南方发展？”
　　云千珏笑了：“所以我说这个人看得通透。袁世凯政府卖国求荣，待不了多长时间，等到他下台了军阀就开始混战。东三省有张作霖一家独大，南边可就乱了什么段祺瑞冯国璋的都想来分一杯羹，你觉得的是和张作霖抢生意简单还是在南边浑水摸鱼简单？”
　　“那楚容冰来南方发展，我们会不会很难做？”
　　“会的，”云千珏放下笔，十指相交抵在下巴上，阳光抚摸过他的脸庞肩颈，竹灵感觉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轻薄的纱，眉目朦胧似有些看不清：“但我相信能在北方如此混乱的地方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定是个聪明人。”
　　“按老顾主来算，我们能赚多少？”
　　“约是原价的九成，”竹灵飞快的拨弄着算盘：“少爷，咱真的要减这一成利？”
　　“军火走私本来就是暴利生意，我们赚这些已经足够。用一成利买楚容冰一个面子，这就是我们赚了。在北京多少人买不到这个面子。”云千珏狡黠地眨眨眼睛，像一个多买到一颗糖的孩子：“本少赚到了。”
　　竹灵也轻轻笑了：“少爷您还真是大手笔。”
　　“潘西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哎。楚容冰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这种双赢的合作，他怎么会放弃。”云千珏微微晃动椅子，和以往一样的悠闲姿势，唇角扬起微妙的弧度。
　　他就如一个耐心的猎手，一点一点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跳入后，一举收网。
　　近几天得把暗竹的事务处理完，好让四竹接手这么大的摊子。到了北京之后事情就会变得少很多，探查时局的同时也正好放松一下。
　　云千珏之前的一夜好眠都是用着靡黎香铺的安神香，只是后来靡黎把铺子开到北京去了，之后他就经常彻夜难眠。
　　说起来，也有快一年没见到那冷艳姑娘了，平日里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一旦想起来，竟也甚是思念。
　　这样不好。
　　云千珏想。
　　思念是一种毒，慢慢在人的身体里滋长，一点点填满骨缝，最终让人形销骨立衣带渐宽，只剩一具颓败的皮囊。
　　他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去记挂，思念一个人？
　　云千珏坐在窗边，从艳阳高照看到日薄西山，突然觉得真的没什么可以留恋了。他看过斜阳万顷的长江，也看过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看过道上争权的腥风血雨，也看过无数鲜血在他的指缝流下。
　　他虽是正值少年，却似老人一样疲惫，身上的沧桑只是未在皱纹里展示。
　　华灯初上，桃花坞一片灯火通明，明亮的大红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晃动，也在所有人脸上加了一层暖色的浮华。
　　云千珏坐在后台，对着镜子慢慢描眉。上妆这事一直都是他和竹涟两个人忙活。
　　“少爷，唇色要朱红还是檀红？”
　　“朱红。”
　　这种热烈的颜色适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檀红便太冷静了些。
　　杜丽娘的爱情故事他演绎过无数遍，杜丽娘的心里他也揣度过成千上万次，但总觉得隔了一层细细的纱。
　　“少爷，时间差不多了。”竹洛掀起珠帘，正看见云千珏带上淡紫红色蝶恋花刺绣观音兜，他身上穿着同色同纹斗篷，映着上了妆的面容，人面比花娇。
　　云千珏拎起白底花朵纹样刺绣百褶裙的裙摆缓缓转了一圈，确定自己不会踩到衣裙下摆，微微一笑打了个花腔：“走。”
　　“楚容冰坐哪儿？”云千珏把暗红色天鹅绒帷幕撩起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明媚的眼波流转。
　　“少爷，您不是从来不指位？”竹洛轻笑：“怎么今个儿也破例了，这还真是稀奇。”
　　云千珏斜了他一眼：“嘴贱？讨打呢。”
　　竹涟在两人身后抿着嘴笑，摄人心魄的猫眼儿眼风惑人，竹洛咬了下嘴唇，没说话只是笑。
　　他指着第一排第五个位子说：“那个小桌上有掐丝珐琅彩镶祖母绿茶杯的就是。”
　　云千珏“啧”了一声，这位面子还真是够大的，好戏就快开场了还不来。他要是不来，今天的戏也算是白唱了。
　　果然人再怎么算，也算不过老天爷。
　　云千珏轻挑了一下袖子，流丽的色彩带着少女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他踩着碎步上了台。
　　他回眸，一个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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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怎么都不对劲，无奈【摊手】
戏服我参考的是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不是张继青也不是梅兰芳和俞振飞这些老艺术家服饰。毕竟六十年前的资料不太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