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伤未愈》小栗乔

2、第二支玫瑰

　　北京的冬天其实真的挺冷的。

　　大冬天晨练真是受罪，然而他校要晨练打卡！以前指纹打卡大家还能忽悠忽悠，在某宝买一个指纹模子，一个寝室出一个人跑完帮全寝打了就ok。可现在丧心病狂到要刷脸...

　　池星辰呵出一口雾气，拢了拢羽绒服，把手揣在兜里继续晨跑。他余光瞄见了大一出晨功的小伙子们，一个穿的比一个单薄，甚至有人穿着一件白色单衣就这么出来了。不得不感慨，这人啊，人老了就是老了。这种老更多的体现在心态上而不是身体上。

　　想当年他大一出晨功的时候他也像这群小年轻一样积极，五点不到就起来对着行道树嘿哈嘿哈地吼着，总觉得自己付出一百分的努力就能收获一百分的回报。
　　可现在呢？

　　都说大学是造梦的地方，可他的梦还没织起来就已经破碎了。他木讷，他呆板，可能他天生就不适合这个圈子。
　　以前找老头生气起来总是指着他们的鼻子吼着“你们这一届都是误招！误招！”
　　现在想来，误招的大概只有他一个吧。天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考进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着，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似乎又进入了梦乡。忽地一脚踏空，整个人像前倾去，他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脸。
　　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怎么？现在系里流行闭着眼睛晨练？老赵教的？”
　　池星辰放下捂着脸的双手，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黝黑地倒悬着星河的眸子里。是那熟悉的，五彩斑斓的黑。

　　“舒铭师哥？”池星辰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他不是毕业好多年了么？怎么这么大清早地晃荡到学校操场来了？看他这穿着，好像也是在晨练的样子。
　　“不错，还记得我。”
　　“不是昨晚刚见过么，我又不是鱼。”池星辰小声嘟囔着。
　　“哟，还记得昨晚的事儿哪？”舒铭眯着眸子轻笑道。
　　这本来没什么事儿，被他这么一说，仿佛他俩昨儿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池星辰没去接这个话茬儿，低着头摆弄着羽绒服的拉链，一开一合。舒铭能清楚地看见他里头那件白色的毛衣。

　　“还玩拉链？跟个小孩子一样。”舒铭伸手按在他拨弄拉链的手上，突入起来的冰凉触感吓了他一跳。他想把手抽出来，可那人反而按的更紧了。
　　“师哥？”池星辰试探着开口。
　　“走吧，一起去吃个早饭。”舒铭帮池星辰拉上拉链，整理好衣口。
　　“啊？”
　　“你吃过了？”
　　“没。”
　　“那走啊。”舒铭从旁边的椅子上取来了他的羽绒服，没错，就是那戏剧学院人手一件的那款。

　　舒铭带他来的是学校后面胡同里的一家老铺子，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在这儿开早餐店也有个十来年了。
　　店里人挺多的，一眼望去全是同款灰黑羽绒服。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喊了两份豆脑两份油条。
　　“豆脑要甜口儿还是咸口儿？”老板娘问道。

　　“甜口！
　　“甜的吧。”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又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对方，最后错开眼神，放声大笑。

　　油条豆脑同时端上桌，池星辰把油条浸在了豆脑里，舒铭也是。
　　这种奇特的吃法都能找到伴儿，其中的同类认同感又比单单一份甜口儿豆脑深的多。

　　“明年毕业了？”舒铭问。
　　池星辰点了点头。
　　舒铭曲着指头有以下每一下地敲着桌子，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池星辰乖巧地坐在一边，默默地吃着早餐。

　　“我这儿有个活儿，你接不接？”舒铭咬了一口泡软了的油条。软软甜甜，每一口都是豆脑的清香。
　　池星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搞话剧也比饿死街头好不是？反正影视圈他也混不下去了，演演话剧也不错，等个三四十年后混个“人民艺术家”称号，光荣退休。怎么想怎么是个好出路。

　　“这么爽快？”舒铭眯着眼睛着看着眼前的小朋友，“答应了就不能后悔哦。”
　　池星辰以为舒铭是在说话剧这条道儿艰难，怕他后悔搞这个。当下连忙拍着胸脯向舒铭保证到：“不后悔，不后悔。”
　　“那就这样说定了。”舒铭起身结账，“下午三点赵老头那儿见。”

　　赵老头全名赵锦澜，他们表演学院现任副院长，中国当代电影领军人物之一，六十不到的岁数却已经把国内外各大奖项拿了个遍。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听说赵老头要去搞话剧啊。

　　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问肖胜琪，毕竟肖肖人脉广消息多。肖肖给他的答复是“他也没听说过”，不过倒是透露出赵老头准备冲一冲明年嘎纳的消息。

　　“该不会是试镜赵老头的新片吧。”
　　“省省吧你，你家导演把试镜地点放在自己家？”

　　俩人瞎侃了几句，肖肖就被经纪人催促挂了电话。戏剧学院的惯例，大一大二好好念书，不准跑出去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到了大三就不一样了，像肖胜琪这种混得开的，说是通告满天飞也不为过。

　　赵老头家他大一的时候去过，就在学校附近。
　　池星辰依着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在三点之前赶到目的地。

　　令他意外的是，给他开门的是穿着家居服的舒铭。

　　“来了？进来吧。”舒铭侧过身，让他进门，熟练地从鞋柜里抽出鞋套丢给他。
　　“小池来了？”赵老头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一打厚厚的剧本。

　　池星辰和舒铭并排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双腿并拢，双手合放在大腿上，表情有几分局促。

　　“小铭大概已经和你说了。”赵锦澜把剧本推向他，“看看吧。”
　　虽然事实上舒铭什么也没和他说，但他还是双手捧起剧本，认真的翻看起来。

　　这是一个同性题材的电影剧本。

　　故事发生在太平洋上某热带小岛，毕业旅行遇上了分手旅行。突如其来的爱若奔腾的野兽，攫住了23岁的沈覃和32岁的顾斐。短短两个月，两人尝尽了悲欢离合，品够了人间冷暖，最后将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爱情埋葬在了这座孤岛。
　　再次相见，匆匆擦肩，各奔东西。

　　合上剧本，池星辰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酸涩。

　　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是剧本里沈覃合顾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分明就是深沉的爱恋。原来爱情真的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只是简单的两颗心相互依偎，便可迸发相互绚烂的花火。

　　“他们最终还是没在一起是么？”池星辰开口，却发现自己哑不成声。
　　舒铭给他递了一杯柠檬水，抽回剧本，笑道：“你知道什么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么？”

　　原本凝重的气氛毁在了这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上”，旁边的赵老头笑得一抽一抽地：“小池，你别听他瞎说。
　　“难道不是么？”舒铭白了赵老头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部戏本来的结局应该是沈覃和顾斐在国内再次相遇，最后在一起了吧？什么鬼‘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小池，你觉得呢？”赵老头问。

　　池星辰呆呆地盯着水杯中漂浮着的柠檬片一直没开口。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完美的结局么？他们能顶住世俗的压力么？他们的父母呢？他们的父母又能承受的起这样的打击么？有婚姻保证的异性情侣都难免“七年之痒”，沈覃和顾斐的情谊在时间的重击下又能坚持多久？两个月是炙热的爱恋，二十年却早已化成了生活中无数琐碎的柴米油盐。

　　“两个月...挺好的...至少还有一分纯真的爱情永远刻在他们的记忆里。”池星辰琢磨着用最恰当的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老来回忆起这段时光，也未必会是遗憾吧。”

　　“相爱的人没在一起还不算是遗憾？”舒铭嗤之以鼻。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池星辰说出这话的样子像个看透红尘的垂暮老者。

　　“小池说的对，不完美才是最有冲击力的。”赵老头向池星辰投去赞许的目光。也只有舒铭那小子才会觉得他改结尾是因为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又没有准备拿龙标，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剧本初稿出来之后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直到他遮住剧本的后三分之二，将沈覃和顾斐的故事永远停留在了那次擦身而过。
　　他们两个人最终分开了，可那份真挚的爱却幸得以存。

　　“有没有兴趣试试？”赵老头这话是冲着池星辰问的。
　　池星辰满眼的不可思议，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
　　“对呀，你今年不正好23么？”
　　挑演员不应该是按照视觉年龄挑选么？“正好23”是个什么鬼理由。
　　“老师，您没开玩笑？”如果肖肖的消息没错的话，赵老头这部片子是要冲击明年嘎纳的，怎么会找他？
　　“合同拟在这儿了，你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在开玩笑。”赵锦澜从茶几地下抽出一小叠A4纸，递给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