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观晨星》液体猫

2、第二章

　　师傅竟然会收那位少年为徒？
　　阿兰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华灯初上的夜里，每夜都要有一位破瓜之年的师姐到师傅房间里去掌灯，今夜便是二师姐看荷。隐月派里十六位弟子，二师姐是最为温婉贤淑的，也对阿兰最为照顾。临到她要出门的时候，阿兰小团子一般扑过去，抱住看荷的腿道。
　　“好好的为什么要收那个小童做徒弟？师姐你去问问师傅吧？”
　　二师姐道：“什么‘小童’，你不也是个小孩子吗？”
　　“我跟他不一样，我是丫头，长得又这么可爱，性格又这么贴心，可是他是个男的啊？师傅说过，隐月派从不收男弟子入山的！”
　　二师姐又道：“那你就去问问师傅呀？”
　　阿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砍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前晚还夜不归宿，谁知道那位小肚鸡肠的师傅还会不会生她的气呢？
　　她想，现在凑过去，十有八九是又要被骂一通的。
　　二师姐见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俊不禁。
　　这个小丫头，还想的挺多的呢。不过师傅为什么会收那位少年做弟子，到委实让人在意。
　　慕容枫的房间在庭院一角正北偏东的位置，摇曳的灯笼烛光，衬得月色更加静谧。
　　廊桥尽头，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熏香味道一下子包围上来。主房卧室里每夜都会烧一柱茉莉味道的熏香，据慕容枫说，这些西域运来的香对于修炼隐月派的密功合欢剑诀非常有好处，所以他才偏爱在房中放置着这种香料。
　　此刻，慕容枫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眼运功。
　　看荷怕打扰到他，便自己在靠近门边的竹凳上坐下来。
　　月光沿着窗沿倾泻进来，在泥地上铺洒开大片大片的银白，恍惚中似乎落了一地的雪。
　　看荷忽然忆起自己和慕容枫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小姐，无奈家中被奸人所害，千古家业毁于一旦。父亲不堪打击，没两日便被人发现溺毙在湖中，母亲为了守住家里唯一的香火——她的弟弟，便将她卖给一处妓院做使唤丫头……那些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逃，简直每一日都在想，可每次只要逃跑被发现，就会遭到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她真是没法子了，害怕的根本不能跑，再后来，红夜楼里的嬷嬷叫她开始接客，若是不从，就要挨打，然后直接灌了迷药将她扔到那些达官显贵的屋子里去！她所有的哭喊都只会换来加倍的欺辱。
　　身子脏了的那天，她光着脚跑进漫天大雪的庭院，心里想着，就这样死在这冬天里吧，死，未尝也不是一种幸福啊。
　　不过她没等到死，倒是等到了慕容枫。
　　那个雪夜，一位剑客血洗了红夜楼，上上下下十几余口，除了她，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看荷只记得他剑影凌厉，白色长衫上绽放的血迹犹如一串串迎风绽放的腊梅，他用剑指着她，道：“你为何不躲呢？”
　　她道：“躲什么呢？这正是我所盼望的。”
　　然而慕容枫并没有杀她，他直接带着她回到了这里，收她为徒，教她武功。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慕容枫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看荷回眸一笑，道：“没什么，我只觉得这月色真美。”
　　“嗯，是很漂亮。”
　　慕容枫走上前，轻轻拥住看荷的身子，看荷也微微向后依靠着他宽阔的胸膛。
　　“师傅……我看到这个月亮，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第一次见到师傅你的时候了，你还记得吗？那个雪夜，风很大，雪很冷。但是那时师傅你身后的月亮，却也是像今天这么圆的。”
　　慕容枫凝视着她的侧脸，缓缓道：“是么，我都没有注意。”
　　“……也是。”看荷尴尬地笑了笑，“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微微收起下颌，也许是又忆起了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眼底蕴藏着无尽的不堪和愁思。
　　大概是注意到她心里难受，慕容枫拍拍她的肩膀起身，道：“夜风有点凉了，你的身子也在发抖，进屋好好休息罢。”
　　看荷突然道：“师傅，你当年为什么会把我带回隐月派收为徒弟呢？”
　　慕容枫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并不是突然。”看荷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慕容枫踱回看荷身边，玉指一挑，撩起几丝少女的秀发在手中轻轻把玩，漫不经心道：“不如你来猜猜看。”
　　看荷苦笑道：“师傅的想法，徒儿怎么能猜得透呢？”
　　“你真是心思玲珑。”慕容枫笑道：“根本不给我狡辩的时间，如若对你说谎一定当时就被你拆穿。”
　　看荷笑道：“师傅多虑了，我才不会对师傅耍这些小孩玩意儿呢。”
　　慕容枫放开了她的秀发，转而站在看荷旁边，望着月亮似在回忆过去一般说。
　　“四年前，我奉命取红夜楼楼主的性命，上上下下几十口，不能给任何一个人活路。但那时我带你回来，是因为你的眼神。”
　　“……眼神？”
　　“没错，你那时心如死灰，似乎死了更好，那样的眼神让我无法杀你。”慕容枫道。
　　“师傅是怜悯我么？”看荷问。
　　慕容枫闻之大笑：“你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人，我是极恶之人。恶人从来不做成全别人的事，你懂了吗？”
　　看荷听得懂他的话，不过就是叫她别有什么期待罢了。他是恶人，而她想死，他不会成全她的，所以那一日才把她带回来了。
　　多么讽刺。
　　看荷是依赖他的，要说自己对慕容枫的回答完全没有什么期待，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又问道：“可是阿兰领回来的那位少年想拜师傅为师，师傅也成全了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如此，这个问题怕才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吧。”
　　看荷咬唇道：“师妹们都在议论，我们隐月派一直只收女弟子，这一次收了毕蓝予，可以说是犯了大忌，师妹们议论纷纷也是情有可原的。师傅如果能好好和她们解释一番，也不会落下什么隔阂。”
　　“你说的有道理。”慕容枫道，“不过，我收他为徒，只是心血来潮，突然觉得他的眉眼、说话的语气很像一位故人，所以就一意孤行收了他了。这个原因解释出去，想必也难以服众啊。”
　　一阵夜风吹来，吹皱了远中一池春水，看荷微微笑道：“师傅过虑了。我们将什么都委托给你，断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您妄生猜忌。只是阿兰小孩子心性，容易胡思乱想，您对她可是要多多照顾一下才是。”
　　慕容枫笑道：“那少年是她带回来的，收了当徒弟，她又有意见了。”
　　看荷道：“到底是男女有别，她奇怪也正常。”
　　慕容枫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贴着少女薄而白的耳垂轻声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看荷娇笑一声道：“我怎么想的，师傅不妨猜猜看，反正长夜漫漫，也怪无聊的。”
　　慕容枫不再作声，他深呼吸了两下，直接将少女打横抱起，抬腿关上了雕花木门。纸窗之上，映出一对儿相合的人影，转瞬间，烛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