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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我求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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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卒握着小孩的手,牵着他往前走。小孩抬头看了看刑狱司走廊上挂着的青色卷帘,透过缝隙依稀看得见院中景色。
很美。
这温柔的景色像一双温柔的手掠过他心头,让他手心都不再出汗。
“黄大哥,我要是去了真的没事吗?”
“阿通,能有什么事啊?”
他低着头,怯弱不堪。但低弱的声音宛若冰冷的刀锋划开了现实。
“我哥哥,他也说没事。”
黄桐自然知道他哥哥的事,一时间哑口无言。
只觉得密密麻麻的酸疼在骨子里绞缠,仿佛揉捏他的内腑要令他吐出血来。
“弟弟,我只是撞见了案子。被大人叫去问话。”
温厚的大掌抚上头顶:“听话,不要拉着哥哥。哥哥答应你最晚明天就回来。”
“刁民何明,光天化日之下擅杀人命。罪证确凿。今上有令,凶悍之形必须严惩。念其弟年幼,特改判为绞刑。现已伏法。”
那时阿通比现在更小,约莫五六岁。
问黄大哥:“什么是绞刑。”
黄大哥放下手中宣令的东西,一手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就像另一个哥哥。滚滚的泪落在他脖颈之中。
甚痒。
“哥哥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对不起,他回不来了。”
阿通很生气:“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回不来了。他还是不要我了吗?”
思及问话的大人,那句“你家中还有弟弟。”
思及何明听到这句话瘫软的脊梁和满身的血。
黄桐的手有些颤抖。
“不是他骗你,是天道不公。”
阿通那时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绞刑。可他渐渐长大,仿佛也明白了撞见案子被叫去问话。
那是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情。
蓝从云正在停尸处查看刘爱喜清理尸体,听说走卒把撞碎瓮罐的人找来便道一声稍等,拂袖去了。
阿通跪在中央,还是有些害怕。
不禁向黄大哥站着的地方抬头望去,乞求一点安稳。
他却看见一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穿着官服的少年拂帘而来。
像拂开了心底的惧怕阴霾,又像拂开了晨光月华花束,清隽秀美。
没有念过书的阿通,并不知道自己偷偷瞥见他那一刻,自己心中无名的好感为什么而生。
只是瞧见少年苍白的面容,那张带笑的脸,就觉得情不自禁要笑上一笑。
“原来是个小孩子,”蓝从云一见便坐在主位道了一句,“起来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何通。”
“河童?还真像河神座下的小童子。对了,我问问你今日你去集市买什么东西。”
他摇头:“没钱,不买。”
心底却因为他那句话有些欢喜,黑瞳放着光的偷看他。
“那你为什么去集市?”
“有人付钱,让我帮忙去客栈取他的包裹。”他想了想,摸出一块玉佩,“他给我的赏钱。”
蓝从云把玩玉佩,发现玉佩并没有常年被人把玩之后,那种特有的润华之感,便知道这是新刻的玉。
材质一般雕工上乘,送到当铺应该值五两左右。形状也没什么特别。
“你去集市的时候,为何会碰到瓮罐啊。”
何通煞白了脸色,求饶地看向黄大哥。看向蓝从云的眼神,黄桐咳了咳:“你实话实说,说细一点。”
“大人,那瓮罐我曾经见过。”
“哦?”蓝从云眼睛一亮。
“其实我没有碰到,我只是因为太眼熟,鬼使神差摸了一下。”
他有些委屈:“我知道大人不信,可是我真的……”
蓝从云笑出声来。
他笑死朗朗好听,何通听得耳朵都红了,既委屈又忍不住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来人,把架子和我命人找的瓮罐一起抬上来。”
黄桐摸不着头脑。
蓝从云只说:“我与你打一个赌,你只要把这个瓮罐推倒了,我就能把杀人凶手给你变出来。”
小孩有些天真,跃跃欲试地看着瓮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去吧。”
何通靠近架子,鼓足力气碰了一下瓮罐。瓮罐地下是有小小的凹陷专门防止旁人随意碰倒的,他这样一碰完全没有反应。
他小脸通红,使足力气搬着瓮罐却没有搬动。
最后推着瓮罐的腹部才算是推动,大喊一声小心。
瓮罐最终并没有倒地。
蓝从云扶住了另外一边问:“其他证人说的是,他碰倒了瓮罐对吗?”
黄桐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悦诚服:“是的大人,周围人很明显看见他碰瓮罐的时候,瓮罐碎裂而他随之跌倒在地。”
“瓮罐不是瓷器,胎体薄。寻常成人尚且两个人抬,何况这个瓮罐非同一般,里面还有一个人稳定大局呢。”
“让人查瓮罐来源之事,可有斩获?对照通缉令和死者身份一事进度如何?”
“这……小人只知道有一班出去找来源的人,还没回来。通缉令一事,小的一无所知。”
“既然你不管这些,那你把小孩儿带回去吧。”
蓝从云把玉佩塞到阿通手里,摸了摸他的头。
那小孩,抬起头天真问:“哥哥,你说变给我的杀人凶手呢?”
他弯腰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变出来之后,我让你来看看他好不好?”
“你不能像我哥哥一样食言。我知道你是官,官要说话算话。”
这小孩条理清晰是块材料,蓝从云思及自己现在的班底又看了看他的身高,摇头。
真是疯了,一个小孩子。
但他也不缺钱,做做好事无妨还是问:“你读书吗?”
小孩不明所以:“不读书。”
“哥哥给你一些钱,你拿去读书吧。读书科举,是当今陛下都在……”
蓝从云一边忽悠一边鄙视自己。但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科举确实是极好的一条路。
“好。谢谢哥哥。”
黄桐送人离开了,蓝从云直起腰来正要往师傅那里去。
一位面生的衙役鞠躬:“属下谢谢大人。”
“谢我做什么?”
“我们都对不起他。”
蓝从云再问,他却不肯说了。
尸首的泥巴被渐渐清除,蓝从云坐在一边思考。耳边突兀传来师傅的声音。
“你小子,从这尸体上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蓝从云百无聊赖:“我只看出这烧制之人手艺一般。”
“从哪看出来的?”
“泥啊,泥这种东西要烧成器具必须厚薄一致材质相同才不易断裂。他塞了一个人进去,身上各处不同塞的泥厚薄不一,什么鬼斧神工的人烧出这样的器具,杀什么人啊。”
所以瓮罐压根儿就是买的。
他吐槽道:“去工部升官发财不好吗?”
“你小子就知道促狭,还有呢?”
“人是溺死的。”
“算你说对了,还有呢?”
“他身上的泥是成块的,移动的时候方才断裂。很明显有人把他塞到瓮罐之中,倒泥水溺死了他,然后等泥巴干了把他移到集市的。”
“为什么,会移到集市呢?”
小孩为什么会收到玉佩,最重要的是他会在哪里见过这个瓮罐呢。他说自己见过的时候一言带过,神色无异显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会不会有人,以为小孩撞破了什么。打量刑狱司上上下下都是曾经的庸吏,想借此杀人灭口。
被杀这个人,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小徒弟陷入思索,一双灵动的瞳眸呆滞出神。
“你都知道了尸体情况,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还不滚出去断案。”
蓝从云恍然回神,撩起衣摆越过停尸房道:“是是是,徒儿谨遵教诲。”
肖绫换了一身素衣,面色从容。飞柳却在一边紧张地呼吸都不畅了。
他问旁边的守门:“你们蓝大人,一般什么时候出衙啊。”
这人看了看天色:“还早。”
“为什么非得现在来看他。”飞柳絮絮叨叨。
肖绫说:“有些事,我不想等到新婚之夜再去说。”
“老爷不是请他来府中吗?到时候……”
“爹会不会让我和他说话,你比我更清楚。”
飞柳又一次被说服。
他望着门口,想着老爷万一发现小姐不在家,整个人都不好了。
蓝从云一出门就望见了肖绫。
也许是肖幼龄已死的缘故,她特地用脂粉遮住了眉间的红色。
看见他,眼神微微一亮。
随着蓝从云出来的走卒,听他一句稍等便候在了原地。
他一人独自向前。
原来官服这么适合他,比起普通华美的衣服,官服与他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珠联璧合。
好像他天生就该穿着正装官服一样。
“小……唤我什么事?”
这好像还是两个人书院之别后第一次见面。
“我时间很紧,所以只能问你一句话。”
“我们的婚事,你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蓝从云见她神色严肃,好奇:“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你未来前程似锦,这门婚事又是圣上赐婚。你如果愿意,我做你的贤妻。你如果不愿意,我也只能做你的贤妻。”
“你不愿意,也要知道这门婚事并不仅仅是婚事。还是你与肖府的交情。你婚后怎么样我不会管你……”
“这桩婚事,是我求来的。”蓝从云打断了她的话。
刚刚开始便侃侃而谈的肖绫顿时脸上染了红晕,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但我知道你是很适合我的人。所谓婚事不就是这样吗?”
肖绫很赞同,她的理念也一直是这样。所谓婚事最重要的就是适合。
她的见识和交际,正好帮蓝从云填补了空缺,蓝从云的青云直上也会给她挣来荣耀诰命,让她在一众女性眼中成为胜利者。
他们,刚刚适合。
心底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那人却像重新认识她,整个人的眼神都像剥去石壳的玉石,润润地生光。
“我如今不比其他人优秀,但可以许你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人,如何?”
肖绫点了点头,急促地扭头转身就走。
她脸上烫得惊人,已经慌忙走过两个街口,仿佛还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视线。
他说,是他求来的。
很适合,又是他主动求的。一段婚姻从此开始,绝不算差。肖绫也绝不会把不差过得差。
那一刻,她的终身终于敲定。
带来的不是懂事之后便有的不安,而是一种庆幸和安定。
女人就像树苗,精心长大之后不知被送往何处。有的在沃土不肯长根渴死,有的在荒地无计可施旱死。
她落地的地方,不会让她无计可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