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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番外之另一个迟念(中) ...

  •   这是一间非常空旷的卧室,吊顶极高,除了一张扯着帷幔的四柱大床,便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家具的物件了。

      地板上满铺一层黑色绒毯,细绒质地优良,厚实到能将人的脚背埋起来。

      宽大的落地窗被整幅暗红色窗帘密实地遮住,透不进一丝自然光。

      室内的光源来自四面墙角的壁灯,用黯淡微弱的光线略略点亮了这片空间。

      那四柱大床倒是看起来极舒适的样子,帐幔跟窗帘同色系,是酒红色,垂纱掩映间能觑见床上躺着个人,被子遮盖了人体曲线,只呈现出平滑的隆起状。

      房间的主人正沉沉地睡着。

      准确一点说,她看起来是一副沉沉入睡的模样。

      实际上,她正陷入一种介于梦与清醒之间的奇妙状态,这源于她数年前的一桩奇遇。

      细算算,居然也快有十年了。

      外人眼里的嗜睡与起床气,皆是这奇妙状态导致的。

      迟念觉得,她像是在看一部由一个不同的她自己所出演的长篇幅电视剧。

      起初很无聊,后来起了波澜,逐渐有意思起来,正看得兴起呢,却在今夜戛然而止了。

      作为观众,势必是要抗议的。

      更不要说,迟念已经把这种观看视作了同吃饭睡眠洗澡一样的生活习惯,当然啦,也是一种让她觉得有趣的日常爱好。

      可她无处投诉,掌握播放权的存在向她宣布实验结束。

      “宿主,我已经向您证明,您完全可以过另一种人生。另一个时空的您在二十六岁这年,通过选择向我证明,她分得清表象与本质,并且选择了本质,所以任务完成。

      不必再继续跟踪下去了,我所设定的任务目标,对她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推演是成功的,您完全可以过您真正想要的人生。

      怎么样?要试试么?”

      “你可真像梅菲斯特。如果我意志软弱一点,怕是也要同浮士德那样经不起诱惑。可问题在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也许,我现在的人生就是最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一个过着满意生活的人,不会时不时便产生想要自杀的冲动。”

      迟念不满地纠正:“不是时不时,而是自杀这个念头从在我大脑里产生起,它就没离开过,只是有时候格外明显,另一些时候会偷偷藏起来罢了。”

      “既然您也承认,您怎么会不愿意放弃现世呢?”

      “正是因为我是现在的我,所以我才不愿意放弃。如果不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随时去死,你就可以像威胁另外一个迟念那样威胁我了。”

      “我并不会真的伤害她,您很明白,比起威胁,那更像一次次欺诈。”

      “这话说的,让你更像梅菲斯特了。”

      在看起来睡着的迟念的脑海里,在清醒与梦幻之间,迟念用意识搭建了一间屋,或者说她把自己在现实中的办公室原样复制了出来。

      这曾是她父亲挥斥方遒,扭转乾坤的地方,维扬总部的八十七层,向外望去,整座城市可尽收眼底。

      这场景让她父亲为之迷醉,也曾让她体验过充沛的快感。

      可从某一天起,却只会让她觉得晕眩了。

      她确信,她没有恐高症。

      她不喜欢这里,可她必须在这里办公,因为这间屋子在别人眼里已经固化为维扬的核心。

      父亲出事后第六个月,迟念叫人蒙上了所有窗户。

      从此,她的所有办公房间里常年靠人造灯光照明。

      一年后,她把卧室的窗户也全部封上了。

      因为这样做,使她觉得安全。

      她没有把握,自己不会在某一个瞬间无法自控,然后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这种自杀想象,没有带来任何负面情绪,它让迟念觉得舒服,爽快,甚至可以说,她迷恋它。

      也是从这种想象里,迟念确证了她自己的深度厌世。

      她开始寻找“收藏品”。

      不知道该算作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也是在这一年,系统突然出现了。

      迟念起初以为她可能是真的疯了,从青春期绵延至二十七岁的长期心理不健康状态导致了更严重的精神畸变。

      确定自己没真疯后,迟念又觉得如果是真的也不错。

      她拒绝了系统的所有提议,尽管很多提议充满诱惑力。

      而她能拒绝的关键,正是她的厌世,她强烈的自杀冲动。

      对于这样的她,系统是无可奈何的。

      系统需要她活着,而她内心最深的愿望却是死亡,她总是期待着那场永恒的睡梦。

      迟念与系统的反复拉锯之间,产生了一个实验。

      让另一个迟念来验证系统允诺的真实性与可靠性。

      就这样,在另一个时空,十七岁的迟念遇到了一桩奇事。

      十七岁的迟念放弃了出国读书,在国内读最好的金融系,可她打小就不是智商出众的人,大学第一年读的并不轻松,为了继续做个优秀学生,她不得不把大量时间花在学习上。

      专业课程在她眼里枯燥而无味,重度抑郁折磨着她,可她又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父亲问她,如果觉得无聊,想不想提早参与集团事物。

      她不想,可如果将来不接手维扬,又要做什么呢?

      事实上,她对将来需要继承维扬的这重认识感到恐惧。

      她实在是个天赋平庸的继承人,也许在未来,她会因为这份平庸,而失去对维扬的控制权,或是导致维扬走向解体崩塌。

      可越是如此,越应该尽早参与。

      她讨厌怯懦。

      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足是一回事,怯懦是另一回事。

      系统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自此,二十七岁的迟念开始逐渐失去对另一个自己心理状态的把握。

      她皱着眉头,观看那个十七岁的自己经受不住系统的诱惑。

      不,不全是因为十七岁的迟念太过稚嫩,而是因为她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胆小,可她还是会软弱。

      系统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这让她可以逃避父亲的提议。

      于是有了看似忙碌其实无所作为的四年。

      而二十七岁的迟念,看倦了从图书馆到练舞室的单调重复,把注意力转向了挑选“收藏品”。

      她的第一个收藏品是个画家。

      拜家庭教育所赐,她艺术品味还不错。

      在这里要指出的是,所谓不错不是说她的品鉴力真的不错,而是她掌握了一套话语逻辑跟观看技巧,让她能装模作样,称赞该称赞的,品评能品评的。

      后来的迟念时常讥笑曾经的她自己,以及跟曾经的她自己相类似的人。

      那真是一种高级版的不懂装懂,人云亦云。

      比起时常被鄙视不懂艺术的大众,他们这群人才是真正的可笑可悲。

      认识画家的契机,是迟念交了个身份是艺术家经纪人的男朋友。

      男朋友很帅,气质一流,带出去很给迟念长脸。

      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四十天,迟念就谋划着要跟他分手。

      而男朋友对迟念的心思却毫无所觉,他兴致勃勃,带迟念去美院逛毕业生画展。

      没准他的这种迟钝就是让迟念觉得他无聊的关键原因。

      画展让男朋友大失所望,他说他没看见画家,只看到了一堆画匠。

      迟念却买下了一副画。

      她看得出这画匠气十足,拙劣的后现代风格。

      可她仍然被触动了。

      那画的主体是个忧郁而丑陋的婴儿。

      买下画后不久,男朋友被甩了,迟念轻轻松松认识了画家。

      然后迟念出钱,送画家去法国学画。

      画家很感动,未成名前的艺术家总这样,容易集自卑与自恋于一体,他过于自恋,过于不自量力,喜欢上迟念不说,还觉得迟念也喜欢她,只是两人各方面差距过于悬殊,她不好意思承认。

      上飞机前,他想吻迟念。

      然后迟念在震惊中靠下意识给了他一耳光,同时给了画家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表情。

      迟念用表情让画家觉得自己是只癞蛤蟆,别说吻她,就是触碰她的脚尖,都会让她反胃。

      如果画家不说,迟念自然是没办法知道他是什么感受的,可是画家这个人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他会选择说出来。

      他不仅说了,他还回赠给迟念一幅画。

      一幅小尺寸粉彩画。

      迟念第一次被他搬上画布,在画里,她美丽又恶心。

      乍看风致楚楚,细看阴森诡谲,往深里看,是丑陋。

      这就是艺术家的报复。

      迟念把画挂在了她的办公室里,她喜欢它。

      画家在巴黎如鱼得水,画技突飞猛进,情史丰富许多,要不是迟念在国内,他都不太想回来了。

      倒不是太爱迟念,以至于要为爱回国。

      主要是一个没跟脚的中国人想在国外画坛闯出名头难度太大,与其浪费时间,不如靠迟念。

      画家身上一直有种坦荡的无耻。

      迟念确实肯帮忙,她帮画家签了国内最擅长推介新人的画廊,又积极出钱出力帮画家开画展,艺术品市场向来水分大,画家的画价抬升少不了迟念关键时刻一次又一次的购画款与营销运作。

      画家确实有两把刷子,他终于能在纽约大都会开展那年,另一个迟念出道了。

      这一段故事,趣味也不大。

      三十一岁的迟念反而从中看出了很多问题,如果非要说哪里比较有意思,可能只有在无人处对另一个她自己心思的窥探。

      人前台上闪耀强势的她,在独处时总是有抹不去的疑虑和焦灼。

      才不配位,德不配位。

      不管是二十一岁的迟念,还是三十一岁的迟念,在某些时刻,总是做不到足够无耻。

      三十一岁的迟念用怀念的目光打量二十一岁的另一个她。

      十年前,站在父亲身边,学习怎么做继承人的她,也这样。

      她能站在那里,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

      她不配,她心里对此很清楚。

      另一个迟念,站在C位上,知道她能站在这里,最根本的原因,是有系统在。

      她不配,她心里对此很清楚。

      她们都清楚生活的滑稽与荒诞,同时又扮演着小丑的角色。

      画家性格上优点多多,却有个致命缺陷,他缺乏自省。

      艺术家其实不宜在年轻的时候就取得成功,尤其是那种可以让人就此取得终身盛名的成功。

      因为成功同时也是一剂慢性毒药,它的反面是对艺术创造力的吞噬与磨损。

      迟念开始质疑她自己,她的慷慨,其实并没有让一个被埋没的天才被发现,正相反,她的慷慨在某种程度上对天赋造成了摧毁。

      她想,她给的太多了,对画家的人生,她过度参与了。

      这也让她更不信任系统。

      画家在商业上的成功,她助力良多,但她不可能替画家作画,画家的画是属于他自己的。

      而系统,是把别人创造的价值,换成迟念的名字。

      拙劣的替换术。

      如果二十一岁的迟念察觉不到这里面的危险,她就会被饲养成一个蠢钝麻木的精神巨婴,她的人生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好在,还不算太傻,她察觉到了。

      年轻时候的她,总是这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心里的想法,比说出来的,要更悲观。

      明明知道自己讨厌什么,又会因为能力不够,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做会让自己讨厌自己的事。

      迟念在这个世界投资那些让另一个迟念取得成功的影视项目。

      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可迟念为那些失败感到快乐。

      因为这证明一件事,那些作品想要成功,没有另一个她的存在是不行的。

      说实话,这十年里,迟念心里不断扩大着对另一个她的嫉妒,她也明白,这正是系统想要的。

      在另一个自己身上,迟念看见了她曾经搞不清楚但又想要的人生。

      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生这么长,另一个迟念马上就要面对她曾经面对过的东西。

      二十六岁的她不会想到,不过一年之后,她那个连感冒都很少生的父亲会躺在病床上,靠全套生命维持设备保证他在□□上活着。

      二十七岁的她需要背负起一个庞然大物,坚实的世界崩塌,人心因为贪婪而长出妖魔鬼怪。

      另一个她会比此世的她更坚强,还是更脆弱?

      迟念不确定,可是另一个她一定会有更多的软肋。

      轻柔的铃声响了,打断了迟念的思绪。

      她的假期要开始了,要先去看望父亲,然后飞去维也纳看弟弟在音乐节上的演出,还有她相中的下一个收藏品。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以为我把番外更完了……旧稿已经丢了,现写的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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