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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影展(中) ...


  •   被挂在进门玄关墙上的红色边框圆镜跟着房子一起老了,红色塑料老化发白,镜面上化学镀银在边缘地带也有了划痕与脱落,不过不影响正常使用。

      有个女人的脸出现在了镜子中,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眼神疲惫,皮肤疏于保养,毛孔有些粗大,在鼻梁两侧更是如此,因为肤色白净,素颜状态下脸上的暗斑遮盖不住,眉毛明显纹过,因为看起来非常规整,不自然。

      不过,她仍算得上一位美女。

      因为她又瘦又白,五官标志,面容秀美。

      她要踮起脚才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完整的脸,然后有些苦恼地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斑。

      这斑的出现让她的心情显得不太美丽。

      女人用放在鞋柜顶上的几个瓶瓶罐罐做了简单的皮肤包养,一层爽肤水,一点乳液,最后一层应该防晒霜,从瓶子的外观看,都是平价产品。

      对头发的打理更简单,卸下绑头发的黑色橡皮筋,用手扒拉几下,头发有些泛黄,发尾毛糙分岔,应该是离子烫过,不用梳子梳也直挺挺的,女人用一个大发夹把头发拢起简单地夹在了脑后。

      她没换衣服,洗刷干净的宽松棉半袖,廉价却质感丝滑凉爽的聚酯纤维料印花裙子,涂了指甲油的脚面在裙下露出来,是好看的,红色指甲油让她的脚显得非常白。

      拿起一个零钱包,把手机塞进去,女人踩着拖鞋出门了。

      女人家很明显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老城区里,道路狭窄,人口众多,走过一个车辆人流乱窜的十字路口,就是污水横流,浊气蒸腾的临时菜市场,小摊贩们在两侧高度只有四五层的居民楼下摆开阵势,将原本就窄的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偶尔有一辆四轮轿车不得不开过这段路,便惹起菜贩和行人的低声咒骂跟抱怨,好像这条窄路他们享有独家使用权,机动车不得通行似的。

      居民楼里有的住户已经开了灯,家家户户的阳台都凸出一截来,户户都市井人家模样,有的拉了洋铁丝或者尼龙绳,上面挂着被家里主妇洗好的衣裳,胸罩内裤也大咧咧地挂在上面,有的则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废弃不用柜子沙发电视机,老人收集回来要卖钱的塑料瓶子旧书报也摇摇欲坠地堆着,把一个小小的阳台撑得满满当当。

      女人虽然比街上走来行去的大多数面目庸常,被生育破坏了身材的同性要好看,但在这个场景里却并不突兀,她看起来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在挤挤挨挨的人群、自行车、三轮车里闪转腾挪,目标明确,不一会儿功夫就买好了自己要买的东西,手里拎着半斤猪肉并几样当季蔬菜,看样子是做晚饭要用。

      比起女人的游刃有余,另一个人就显得很突兀了,他个头高大,白衬衫挺括,脚上的皮鞋让人看着都替他觉得热,皮鞋看着刚买不久,可被人脚踩过的土色鞋印也挺新的,一看就知道是因为不常来这处,没什么经验,摩肩擦踵间,白挨了不少踩。

      赵致远正对着一个摊位茫然发呆,他作为独生子,被家乡亲戚通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匆忙回来奔丧,也正好躲避一桩让他焦头烂额的麻烦委托。

      可回家后才发现他对本地丧仪一窍不通,父亲被安置在狭小的客厅里,夏天天太热,怕尸体熬不过头七,就跟丧仪馆租了冰棺,下葬时穿的衣裳早就穿好了,根本不能等他这个儿子回来再穿,因为那时候尸体早硬了。

      买了烟酒糖茶,楼上楼下团团谢了一圈,又拿出从银行提出来的钱,先结了一部分费用,枯坐在家接待听说了消息上门来的各方人士,父亲一辈子是个中学语文老师,来的人不少,但关系并不深,多是曾经教过的学生,请人家进屋坐坐喝口淡茶水,听两句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老话也就能送客了。

      可还是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累什么。

      熬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他借口给□□的本地白事先生们买小菜,匆忙跑出来透口气。

      结果记忆里的凉菜铺子早已关门大吉,他拦了人问,被指到了这菜市场来。

      是陈罔市先看见了赵致远,她起初有些犹豫,似乎是怕认错人,凑近几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试探着喊了声:“赵致远?”

      就这样,往日的高中同学重逢了。

      有了陈罔市帮忙,赵致远很快就买好了足够份量的下酒菜,她甚至知道给赵致远父亲办丧仪的白事班子是下面那个村镇的人,还知道上下人等的名字跟口味。

      两个人并肩走着离开了这条拥挤的街道,一路上,赵致远又挨了两脚踩。

      除了赵致远父亲的丧事,两个人也没别的话可说。

      气氛沉默又尴尬。

      最后互相记了电话号码,在十字路口分开了。

      陈罔市走得很慢,她嘴里念念有词,数着数字,数到一百,回过头看了一眼,赵致远的身影已被淹没在下班回家的人潮之中,无法分辨。

      她对此有些失望,却很快回过神来,从零钱包里拿出手机,调出联系人名单,对着新记下的号码又开始了默读,她读了很多遍,然后闭上眼,默背了三遍,显然记住了这个号码。

      接着她删掉了备注是赵致远的手机号码。

      女人走回了自己家小区楼下,探头看了眼楼门楼随意摆放着的私家自行车、电动车还有摩托车。

      也不知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还是因为没看到什么。

      她方才有些黯淡的心情又飞扬起来,哼着新学的流行歌曲语调,步履轻快的回了家门。

      关上防盗门,把买回来的东西放进厨房。

      陈罔市去了卧室,卧室里有张带床头柜双人床,三面都是顶着房梁的大衣柜,剩下的那面上开了门,还有一只老式五斗橱,五斗橱上方挂着一张放大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丽,男人却有些别扭,这不是一对相称的夫妻,西装套在男人身上,很不相宜。

      女人拉开五斗橱,取出了一个铁制月饼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的不是月饼,而是各种瓶装药与盒装药。

      她精准地从盒子里取出了一个茶色玻璃瓶,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接着又从印着大大商家名称的纸抽盒里抽了几张卫生纸。

      拿好东西,女人走出卧室,径直穿过客厅,来到了阳台。

      她家住的房子似乎位于一所学校后面,阳台正对着一个围着围栏的操场。

      女人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她拧开玻璃瓶,倒出其中透明色液体在卫生纸上,将脚趾甲上的指甲油细致地擦除掉了。

      女人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成功,然后从阳台角落的废弃花盆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把用过的卫生纸烧掉了,灰烬被埋进了另一盆花的土壤里,那花是北方夏天常见的波斯菊,白花紫花相间,蓬蓬勃勃地开着,女人瞧见又新开一朵粉色的,皱了眉头,用指甲连枝掐掉了。

      这时忽有鸟群掠过傍晚的蓝天,在花上落下极浅的影子,引得女人抬头去张望,只见天边有极美的晚霞,落日溶溶,余晖给霞光镶了一道灿烂的金边。

      然而这是最后的光明,天黑下来了。

      女人离开阳台,去厨房做晚饭。

      直到晚饭做好,又回过一次锅,她要等的人也没回家。

      只好自己先吃,然后把菜和粥分碗盛了,罩上纱布,搁进餐橱里。

      把电视机打开,调换频道,找到自己前一天跟看的电视剧,女人手里拿了条裤子收边,一心二用消磨时间。

      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快转到10点钟位置时,才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女人放下手里的活儿,眼神变得警觉,她用鼻子轻嗅着什么。

      果不其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厌恶地拧起了眉头,却在丈夫出现在她眼前的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与自然。

      喝醉了的丈夫跌跌撞撞进了门,一头瘫到在沙发上,直喊头疼。

      女人坐到醉醺醺的男人身边,轻声细语地跟他讲话,用手给他按压太阳穴,以缓解醉酒的不适感。

      丈夫多少还有点儿清醒意识,笑嘻嘻地跟女人说话。

      他嬉皮笑脸道:“还是我屋里头的最贴心。”

      还用抽烟抽黄掉的粗糙手指去摸女人的脸。

      醉眼朦胧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女人的脸。

      只是得意道:“模样也最俊。”

      说罢,从短裤口袋里把钱全拿了出来,要女人拿去给自己买衣服。

      女人语气很温柔,可脸是冷的,得了钱,也没什么变化。

      她假意收下,其实一倒手,钱又被她塞进了男人的裤口袋。

      她只从里面抽了一张,塞进了收好边的长裤口袋里。

      这一夜过的平平常常,年纪不算大的夫妻却已经过成了老夫老妻的样子。

      男人在沙发上睡得死沉,女人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沙发挪到了卧室床上。

      折腾完,已经快十二点了。

      女人用搪瓷脸盆接了凉水,简单地擦了擦身子,又用热水烫了脚,也准备睡了。

      不想刚躺下,丈夫就缠住了她,意思很明显。

      她毫无反应,像条死鱼,又冷又白。

      惹得丈夫心头火起,重重地扇了女人一巴掌。

      打完这一巴掌,酒劲又起来了,火气似乎也下去了,于是便又睡着了。

      女人听着丈夫的鼾声响起,在黑暗中翻身下床,走出了卧室。

      她又打了盆凉水,开始擦拭皮肤,这次用的力气很大,皮薄挨不住力气,泛起大片红痕,可女人不在乎,她一遍遍地擦着。

      似乎要擦掉一切污秽,方能罢休。

      再回卧室的时候,女人脸已经肿得老高,她缩在床边,侧身躺着,尽可能离酣睡的丈夫远一些。

      闭上眼,耳朵边听到的不是丈夫的呼噜,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罔市,你要忍,忍到上大学就好了,到时候妈说什么也跟他离婚,你带上妈去念书,妈到时候给人家做保姆,南方工资高,能挣到供你读书的学费。”

      可惜她没忍住。

      念高中的陈罔市从自己房间冲出来,她妈已经被她大大打晕过去了,她很怕,她怕她妈被打死了。

      她抄着剪刀从背后捅了她大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力气有那么大,能捅得那么深。

      爸妈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陈罔市搂着妈妈哭,又害怕又痛快,这下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再也不用相互折磨了。

      可她妈当时只是痛昏过去了,醒来就看见丈夫躺在血泊里。

      她倒是没有慌,她烫了热毛巾,给女儿擦脸,让陈罔市换了校服穿,把她推出了门。

      “乖囡,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今天一早就去学校自习去了,听到没有,你不是说你们学校图书馆礼拜天人很少么,就去那里。”

      乖囡,是她大大在他心情好时对她的称呼。

      他是南方人。

      她妈给她顶了罪,法院判她防卫过当致人死亡,有期徒刑六年半。

      可她没能等到她妈出狱,她二十岁结婚,她妈在一年后,于狱中自杀,没人知道为什么。

      其实她知道。

      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一直惶恐于女儿弑父,她觉得这是有罪的,她在狱中偷偷跟别的女犯信了佛教。

      可还是抵挡不住那股恐惧,她最终选择了拿自己的命抵丈夫的命。

      她在狱中给女儿寄了最后一封信。

      罔市,你以后可以心安了,会有好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试了试了一键感谢投雷和营养液的功能,那么长一串套路式文字看着好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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