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九月长安》赵家木卯

8、长乐

　　沈梨觉得，第三者的路当真是不好走。
　　她走在宁鸣和孟尔雅中间吧，他俩打打闹闹的让她想到从前和何长安一起走的时候，也是一路上打打闹闹，想得她的心拔凉拔凉的；她走在孟尔雅旁边吧，孟尔雅就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宁鸣就一眼一眼哀怨地看她，看得她无地自容；她走在他俩身后吧，宁鸣总想着要去拉孟尔雅的手，孟尔雅把他往旁边推一点，他又嬉皮笑脸地黏上去，来来往往看得她都替他们嫌弃她这个第三者了。
　　而她自何长安换座后已经有四天没有和他讲话，身边人都觉得奇怪，问她的话，她就说是她要和自己的小伙伴在一起好好培养感情，她的宝贵时间不能只浪费在亲情上。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虽然那时候她还什么也没发现。
　　星期天的早上，十一月尾的清晨，空气里隐隐约约有昨晚凉凉的月色味道。外婆煮面条喜欢往汤里放点酱油，那天没酱油了，祖孙俩煮了点稀饭吃下，沈梨揣着钱就跑到街上的小卖部里买酱油。
　　从小小的窗户里，她看到总是温和着眉眼的老板娘正在织围巾，毛线是深灰色的，应该是织给老板的。
　　“小梨，酱油给你。”
　　“谢谢老板叔叔。”
　　都到小卖部了，那就顺便去更远一点的小广场转一下吧，这时候应该那个盲眼的老爷爷应该已经在拉二胡了。
　　到了小广场，拉二胡的老爷爷没有在，只有两个看着挺年轻的人坐在远远的小亭子里。其实也不是小亭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大的曲型紫藤花架，夏天的时候紫藤萝盛开，花架顶上的花密密实实地把阳光都挡住了，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垂下来，隔远了看就像是一大片紫色的云雾，迂回曲折。入冬了，花架就光秃秃的，只有枯枝盘在上面。
　　那两个人坐在花架那头，沈梨想，过一会儿那个拉二胡的老爷爷应该就会来了，走过去想坐在这头等他。
　　花架是直角三角形的形状，直角的那里是弯曲的弧。沈梨坐在这头，看看瓦灰色的天，看看落了叶子的树，看看年代久远的花架，然后看到了何长安的背影。
　　是何长安的背影，不会错的。
　　他对面那个，是个女孩子。
　　应该就是他心里面那个人吧。
　　过了这几天，感觉其实也没什么了，现在只剩下好奇心作祟，忍不住想挨近一点看看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
　　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才会瞎了眼睛看上她那个又无赖又毒舌又没节操的哥哥？
　　花架直角那个位置，够近了吧。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凭沈梨的视力，已经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
　　她披着头发，好像是烫过的；弯弯的柳叶眉，又细又长，应该是画过的，长长的似乎笑起来是就藏进了鬓角；眼睛很大，但是眼妆很浓，浓得让人忽略那双眼本该有的美和灵动；红唇，尖下巴，梨镇的初冬虽然不冷，但是她把锁骨露在外面，还是很冷的吧。沈梨觉得吧，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但是有一点点……妖艳了。何长安，是喜欢这样子类型的啊？
　　算了算了，这时候那老爷爷应该也不会来了，也不是很想看别人腻腻歪歪的，沈梨抱着酱油瓶就悄悄悄悄地离开了。
　　至少她认为是悄悄悄悄的。
　　她不知道，跑上百步梯的时候，她觉得妖艳的姑娘发现了她匆匆忙忙的背影，笑盈盈地告诉何长安:“你看，这大早上的，还有人出来锻炼啊，你们这儿真挺好的。”
　　何长安转过头，看着百步梯上的姜黄色背影，眼一眯，嘴角勾起:“她就是沈梨。”
　　------
　　外婆说，何家今天有亲戚要来，是个女孩子，他们家没有客房，那个女孩子要和沈梨一起睡。
　　沈梨那时候正捋着袖子洗白菜，天冷，外婆要做一锅热腾腾的豆花。脑海里瞬间闪过早上坐在何长安对面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何叔何婶这样温和的人，亲戚应该不会……很张扬的吧。
　　“好啊。”觉得那么点白菜不够，“外婆，我再去地里面割点白菜吧，我们豆花儿多做点儿，给何叔何婶儿他们送去。”
　　外婆起身瞅了瞅她洗在锅里的菜，说:“这些已经够了。小梨，豆浆开了，去拿碗吧。”
　　“嗯嗯嗯嗯。”比起豆花，沈梨更喜欢喝烧开的豆浆，不放糖。外婆总是笑着问她:“还是不放糖啊？”她手就扇着被豆浆烫着的舌头说:“我觉得不放糖比较好喝。”
　　沈梨家到何长安家，也就百来米的距离，但是是条曲曲折折又有点倾斜的小路。去年全村人凑钱，把上山下山的小路都打成了一级一级的水泥石阶，方便孩子们上学放学，满山坡地跑。
　　本来想着这几天和何长安闹别扭不想去的，但是外婆年纪大了，沈梨哪里舍得让外婆来回奔波？一咬牙，端着冒着热气的豆花，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石阶。
　　“婶儿，你们还没吃饭吧。”
　　“小梨啊，”何妈妈听见沈梨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这端着的是豆花吧，”赶紧走过去，“这么多，直接让长安去不就好了。”
　　“没事儿，”沈梨自己把豆花放到锅架上，“婶儿，你去厨房忙你的吧。”
　　“长安在房间，你去找他玩儿吧。”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凑到厨房门口看，何妈妈在炖排骨，何爸爸没发现她在门口，使劲儿抱怨:“媳妇儿哪，你看我指甲都秃成啥样儿了，还让我剥蒜。剥就波吧，这大蒜还生的这么小瓣儿……我要剥到猴年马月……”
　　“叔，”沈梨笑弯一双眼，蹲在何爸爸身边，“给我吧，我指甲长。”
　　“小梨没去找长安啊？”何妈妈正在放盐。
　　“没。”
　　“哎呀，那就辛苦小梨了。”
　　相处七年，何爸爸早已经把沈梨当闺女一样，不客气地把大蒜都推到她面前。
　　何妈妈:“……”举着勺子就要去打这个为老不尊的老男人。
　　“别呀别呀，勺子上有汤汁，浪费了。”
　　“……小梨，你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吧。”
　　沈梨嘿嘿嘿地笑，觉得他俩感情真好。
　　剥了蒜，刮了姜，沈梨在厨房转悠半天找不到什么事情做，就转出来，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何长安房门口。
　　门没关。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瞅了一眼，发现何长安正在给一个女孩子画眉毛。
　　那个女孩儿，是今天早上和他一起坐在花架下的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何长安这样温柔地对过谁。
　　心里面也不知道怎么了，有点闷闷的。她来，他是知道的吧；虽然他们有几天没说话，可是他也该出来打个照面啊，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啊……
　　双脚正要挪开，女孩儿看到她，拨开何长安的手和她打招呼:“哎，你是阿梨？”
　　硬着头皮回过头，何长安一脸温柔的笑，沈梨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他。那女孩儿过来挽她的手，她乖顺地绽开笑:“嫂子好。”只是心里有点儿别扭。
　　何长安的笑僵在嘴角。
　　女孩儿的脚步停下来。
　　“怎么了？”难道不是他女朋友吗？……今天外婆说……亲戚……是亲戚吗？！
　　立刻放开那女孩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鞠几个躬:“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嫂子……认错人……哈哈哈，长安，你这心……你这小妹妹怎么这么逗？”
　　何长安终于反应过来，语气不善，问她:“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我猜的。”声音一点底气也没有，头压得更低。
　　“妹妹，”何长安嫌弃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儿就先把沈梨拉到身边，“咳咳，听好，我的自我介绍开始了。”
　　“我叫何长乐，是长安的堂姐。”
　　堂姐……
　　抬头看何长安，他的脸上不知道在氤氲什么情绪；抬头看何长乐，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懂。
　　算了算了，先脱身再说吧。
　　酝酿一下，抬头就是满脸讨好的笑:“长乐姐，一场误会，误会一场。我……外婆还等我吃饭呢，我先走了啊。”
　　沈梨拔腿就要跑，何长安眼疾手快拉住她:“和我们一起吃吧。”
　　没被拉的那只手拼命要拨开他的手:“不行，外婆等我呢。”
　　“我去找外婆，外婆和我们一起吃。”
　　“我的豆浆快冷了，我要赶紧回去喝，否则就浪费了。”
　　“等你跑上去，它已经冷了，喝了会闹肚子。”
　　“……”找不到什么理由了。
　　“我妈煮了排骨，我们吃不完，你留下来。”
　　沈梨心里本来就憋着一口气，何长安命令一样的语气又让她十分不爽。你不和我走，好啊，不走就不走；你要换位置，换啊，黄杰又体贴又会逗人开心哪像你一样嘴巴毒得要命；你要和白林说说笑笑，没事儿，反正我还有宁鸣和尔雅……你排骨吃不完让我来吃算怎么回事儿？要是吃得完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紧紧地拉着我了呢？你还真当我没脾气可以毫无原则的崇拜你让你欺负吗？
　　沈梨知道自己的嗓门是很大的，这些话一旦吼出来势必会吓坏何叔何婶儿，于是换了委婉的说法:“我生你的气了，何长安。”她的声音沉沉的，“我不想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虽然真相是她想快一点逃离这个让人尴尬的房间而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但是她生气是真的。
　　多年来都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今天这样坦白……太爽了！
　　转过头对着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何长乐笑:“长乐姐，外婆说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睡，等会儿我再下来接你哦。”趁着何长安看着她走神的空儿，她挣脱他，兔子一样跑掉了。
　　“喂，还发呆呢，人都跑远了。”
　　何长安堪堪回过神来:“姐，刚刚阿梨说，她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