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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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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雁临呆立在门后,小院的两扇木门已经破旧不堪,仿佛一动就会吱呀作响再像那只碗一样碎掉。门缝大到他毫无障碍地旁观了刚才那一幕。
只觉得从心底里钻出一股摄人的寒意,裴雁临不由得看了看脑袋垂在他肩膀旁边的鱼知,他知道鱼知醒着,正一动不动地听着门那侧的一切。
不出声也不动弹,只有背上温热湿润的触感让他知道鱼知醒着。
他大概是在哭。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裴雁临下意识地背着鱼知闪进巷尾的拐角处,听着刘国升气势汹汹地推门离开,一路骂骂咧咧的,还踹开了一只卧在墙根底下睡觉的流浪狗。
那条瘦骨嶙峋的狗呜咽着爬回原处,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院子里的门又响了一声,应该是鱼华兰进屋去关了门。
裴雁临呼出一口气,整个空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冲突和矛盾都不曾存在过。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鱼知抬手拍拍裴雁临的肩膀,自己从他背上下来,眼泪已经没在流了,只是红着眼圈笑:“谢谢你…我就不送你了。”
裴雁临看着他转身,手掌抵着门板掏钥匙。
今天怎么老跟钥匙过不去。鱼知觉得自己手腕抖个不停,锁孔好像长了腿儿动个不停。
烦死了。
半天没打开锁,酒劲儿又上来了。鱼知捂着脑袋收回手扶着门板在门边坐下来,一抬头看见还站在原地的裴雁临。
“天黑了你不回家?”鱼知大着舌头含糊:“嗝,我就在这歇会儿。”
“刚才是你妈妈和哥哥?”裴雁临走近两步在他面前蹲下来。
“是吧…虽然不太想承认。”鱼知笑了笑抹抹眼角:“也是没办法的事…”
刘国升比鱼知大六岁,鱼华兰生下刘国升的时候才十六岁,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少女自己还什么都没搞明白,更是不会教育孩子。
鱼知对父亲的认知几乎是没有,因为他还在肚子里那个人就死了,鱼华兰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
刘国升读完了初中就辍学了,在工地餐馆都做过工,没多久就开始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后来也不再工作了,再也不好好工作,四处坑蒙拐骗。
鱼知还记得他哀求鱼华兰让他去上高中的那天,刘国升掀了桌子骂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老子都没去上高中你小子他妈的倒是想得美。
有老师听说他不继续上学还觉得可惜,来家里表示愿意资助鱼知,而且学校也会有助学金可以申请,将来读了大学找工作的机会就多了,现在出去也只能去打小工,未来要怎么办呢。
鱼华兰没给这些人好脸,说是助学金一年能有几千?还不如去工地搬砖,一个月也能赚一两千,穷人家,够用了。
鱼知还真没哭,那个时候他总是想着不让我读书就算了,等我赚了钱,就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家。读书有什么好的呢,他可以绕到远一点的路,接受这一切然后就这样活下去,他可以吞下这点苦。
鱼知含糊不清思绪颠倒,裴雁临也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听了个大概。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破旧的木门前,鱼知托腮看着围墙边缘露出一小块的天空,直到感觉泪痕干涸在脸上微微发疼。
“你回家吧。”鱼知猛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裴雁临:“太晚了,我先进去了。”
他半蹲在地上敲了敲酸麻的腿,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重新把钥匙插进锁眼。
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声。
裴雁临突然伸手拉住鱼知的手臂:“你…等等。”
他看着鱼知的背影,像是看着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慢慢走进足以吞噬生命的黑暗沼泽里。冷漠的母亲,强势的兄长和丝毫无法给他任何庇护的家,因为刘国升初中辍学就不能让鱼知去读高中的家,那就像是个无底洞,在缓慢地把鱼知身上那点本来就苟延残喘的绵薄光亮消耗殆尽。
裴雁临回想起年少时候的鱼知,还没有完全被阴影笼罩时候的样子,就算是性格本来就不够强势,却依然有着少年人倔强和执拗的锋芒。
“鱼知。”裴雁临嗓音晦涩地开口:“我把我书房的那张沙发床租给你,一个月一百。”
“你接受的话进去拿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我在这儿等你十分钟。”
鱼知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新鲜稀奇的事物。直到裴雁临敲敲手表告诉他还剩五分钟的时候突然惊醒一样抬腿往他的小房间里走。
裴雁临侧了侧身,让自己不去看那片黑暗里亮起来的灯。
几分钟后他皱眉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而鱼知还没出来,听起来院子里也没什么动静。
裴雁临知道自己作为朋友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没有更多的权利和义务去干涉鱼知的生活和他的选择,他看不下去这个倔强的在阴暗的泥土里苦苦挣扎的人,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他一点帮助。
吸了口气,再给他五分钟好了。
然而没过几秒,他就听见翻动东西的声音和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随后鱼知从门口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些急切的表情四处张望。
看见他的时候意外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角有亮晶晶的水花。
鱼知退出门口来转身把门锁好,抬头对裴雁临开口之前偷偷抹掉了眼泪:“走吧,这位房东。”
他背着个被塞得满满的双肩包,裴雁临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鱼知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用的书包,他曾经很多次看着鱼知从里面拿出写得工工整整的作业。现在书包的背带边缘都磨得起毛,有一截还是断了之后又打了个结系起来的,一边长一边短,背在背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让老同学借住一段时间也不算是很为难的事情吧。
“好了,你就睡这儿吧。”裴雁临把沙发床拉平,找了一床凉席和空调被:“晚上如果太热的话可以开客厅的空调…我没什么讲究的,你也别太拘谨。”
“已经很好了,谢谢裴哥。”鱼知的红眼圈已经消了,他站在床边抱着自己的背包笑起来:“我会努力赚钱的,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裴雁临点点头,看起来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鱼知又刚分手,他们可能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以后的事情,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你起得早的话自己找点东西吃啊,我可能会起得比较晚。”回房间之前裴雁临去冲了个澡,出来得时候看到鱼知换了件宽松的T恤坐在床边发呆,“早点睡,别想太多。”
“嗯,晚安。”
他们互相说了晚安,然后是静谧的黑夜。
鱼知在关门声和关灯声里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原来无论是哪里的天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空调被凉凉的,很软。鱼知把身体全部缩进柔软的被子里,想着这大概是小时候看着天空想象躺在云朵里的感觉吧。
他很罕见地做了个梦,是从未梦见过的少年时代。他的胸膛因为飞快的奔跑而起伏。他看见自己跑过教室外阳光明媚的走廊,草叶纷飞的跑道和树荫斑驳的马路,在炎热的夏日里奔向炽热而刺眼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