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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2第一次上传 ...

  •   1

      本文所有对话都为河南方言,用河南话读起来更好些。

      他在黄土梁子上找到了他大哥。

      大哥正帮着邻村的孬蛋扛他大姨娘的尸体,赶去入殓。

      他垂着鼻涕跑到他大哥身边扯他大哥的裤脚,他大哥啧了一声,蹲下来揉他的脑袋:“二娃子,大哥忙着哩,自己去玩儿。”

      他奶声奶气地手舞足蹈,说着:“娘,娘。”

      大哥瞬间面色就凝重下来,朝那边的孬蛋使了个眼色。孬蛋立马甩下肩上的草席子过来接住他大姨娘。

      “走。”大哥牵着他的手,慌慌张张往土梁子下面赶。

      土梁子下面是一处杂草搭起的草棚子,大冬天也有苍蝇嗡嗡嗡飞过来飞过去。几十张破草席子简陋地垫在地上,杂草从席子缝儿里钻出来。草蓬门口有个瘦老头儿,白花花的胡子沾着泥,拉着板胡咿咿呀呀地哼曲儿。大哥问老头儿:“二伯,俺娘……”二伯头都不抬摇了摇,咳嗽了两声说:“俺这儿新学了一首革命歌恁听听咋样?”

      大哥不理二伯,直接拽着他往里冲,在最里面找到了他俩的娘。

      “娘,娘。”他大哥抱住娘的脸,轻轻唤了两声。

      娘眼皮子颤了颤,醒了。“老大……?”她眯着眼瞧了一会儿。

      “诶,娘,俺……恁别急。马上就有吃的了。再过顶多一旬就到陕西地界了……”大哥握着娘的手,破皮帽子上的雪化了,融成水。

      他挂着鼻涕看看娘,又看看大哥,叫着:“娘。娘。”

      “不中用……”他娘含含糊糊地说,“娘身后,恁好好带着恁弟……有吃勒先分给他……恁弟命好,看命的先生说他命格叫:一顺。甲乙丙丁都齐全……好好把恁弟带在身边,别扔了他,他旺家……”

      “俺知道。娘你再挺一会儿……俺……”大哥手足无措,紧紧咬着嘴唇,指甲陷进肉里。

      “老大……恁爹……”

      “娘,俺一定找到俺爹……娘,恁睁眼看看啊……娘……甭闭眼……娘……娘!”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二伯沙哑的嗓音配着二胡从草棚子外面拐进来。

      他看着面前扑在娘身上的大哥,索然无味,循着歌声转身走到篷子口。二伯看见他走过来,接着唱:“——不是他贪玩耍——”

      2

      “人活着都是苦,只有进了土里才能好好一觉。两个人死了以后合葬填了土,魂魄才能认识彼此,才能化蝶,才永生永世不会分开。”

      二伯骑在驴上,叼着烟袋锅,左手把一个陶瓦盆递给大哥。

      “恁娃子妈有福气哟,走的巧。还能有个盆摔,有个席子裹着。孬蛋二姨走的时候屁都没有。”

      大哥接过了陶盆,大哥身后,是一身披麻戴孝的他。大哥啪一声在大石头上摔烂了陶盆,大吼了两声,牛一样站起来,吭哧吭哧抖了两下肩膀,然后猛

      “老二,来,跪这儿。”

      他抖了一下,随即身后一只大手放在了背后,使劲推了推他。他吓得赶紧吸了两下鼻涕,回头看见他二伯皱着山窝窝一样深的眉头子,抿着嘴唇,老眼挤成一条缝,悠悠说着:“去吧去吧。”

      他顿了顿,使劲仰头把鼻涕都吸到嘴里去,一瘸一瘸往他哥那边过去。他后来想起那天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空气的温度越来越暖和,等到面前都变成暖烘烘的,一抬头,就看见他哥刚刚长出软胡子的下巴了。

      后来他给他哥说到这儿的时候正是夏天,俩人坐在电扇屋里,他给他哥刮胡子,破烂的那种绿皮电风扇吹啊吹啊,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夏天湿热的空气里拉得很长很长。

      他哥歪在破木头凳子上,他拿着刮胡刀站在他哥后面。俩人面前是大镜子,镜子底下,架子上码着一个大铜盆,盆里盛着半盆水。水微微晃着,有的时候震动大铜盆发出铿铿的声音。

      两个人的面孔分成三份,分别在镜子里和水中。他哥听他说着嘿嘿嘿笑了笑说你娃儿日他傻了,大冬天的俺穿那么厚,恁感觉个屁暖和阿。

      他也没出声地笑了,没说话,悄悄把目光挪到窗外去。

      只是可惜了年岁,那么久了,只有记忆一直留在空气里。

      他哥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把他按在地上。他一声不吭,面前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他娘的脚丫子打草席尾巴上露着荏儿的边儿那儿露出来,脚跟都是发黄的,一只蜘蛛没有声息地顺着他娘的脚踝钻进草席子里去。

      “一叩首。”他哥唱着,一边摁着他的脏兮兮的头往地上叩。他使劲挣扎了两下。

      “二叩首!”他哥不满意,加强了手上的劲儿。

      “三叩……日他……滚回来。”没等他哥按着他的头往地下磕第三下,他瞅了个空就跑了。

      他哥在原地使劲儿咬着牙,直骂,想去追又不能扔下他娘的灵柩,“老二!老二!日他,龟孙儿!”

      3

      他忘了那天是什么时候溜回到他哥身边去的。就记得回去的时候他哥啥都没说,也没理他。于是他就跟着他哥跟着队伍慢慢儿走。一队脏兮兮的灾民,都是黑色调的,就他哥他俩,裹着着一层草席,青不青绿不绿。他哥肩膀上扛着他娘,前边肩膀上耷拉下来的是缠在一起的长头发,后头肩膀上耷拉下来的是他娘缠过足的三村金莲脚。

      “哥?”他嘴里嚼着一根草,去牵他哥的手指头。他哥哼了一声,把手抽走。

      “哥?”他咕哝了一声,一边擤鼻涕一边往裤子上抹。他哥白了他一眼,使劲把他的手从裤子上拉开,又把头重重地扳过去。

      “嘿嘿嘿。”他得了主意,成心发出特大的擤鼻子的声音,让他哥听见,然后再把鼻涕往身上变着法儿地擦,他哥却不理他了,加快脚步往前头走。

      他急了,开始闹了,大吼着他哥的名儿,“大柱儿!大柱儿!”

      他哥不理他,一个劲儿往前走。他开始追了,他二伯骑在瘦驴子上,不时地磕磕烟袋锅。他跑起来还不如他二伯的驴子走得快,俩人距离越来越远了。他急了,开始喊:

      “大柱!娘说,要恁,不准,扔俺!不准,扔俺!”

      他哥猛地停住了。他一怔,下一刻,他哥转过身,开始朝他走过来。他有点慌了,随时准备逃跑。没想到他哥一把抓住他,使劲把他拉近了自己怀里。

      “嗯。”他听见他哥喉头里冒出这个韵母。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写另一篇文,这篇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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