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故国灯

3、第三章

　　第二日黄昏，他们的归途中出现了一个插曲。
　　几日都是快马加鞭，那日在经过一家农户时，他的马不小心踢翻了那家院落的栅栏，踩坏了几朵花。
　　他翻身下马，小庄远远的待在一旁，不参与他迂腐的行为。
　　应声而来的是一位耄耋老媪，他上前作揖赔罪，不曾想那老媪看了嘿然大哭。
　　她说:“阿生，我听你话了，你走后每一年我都种一朵花，我已经种了60朵了，可现在不全了，你再也回不来了。”
　　他只是作揖，赔罪的话说不出口，因为那老媪早已失控。
　　最后不得已，他点了她的穴，托给邻户照顾。
　　邻户说，老人失心疯多年，整天嚷嚷着种花。至于阿生，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想来是她死于七国战乱的丈夫。
　　一个人须臾一生，到头来生卒年不详，了无痕迹，只有一位神志不清的老人守着，一朵花记得。
　　他翻身上马，倏然一阵西风无言吹过，惊觉时已入秋，垂眼望见满地花黄。
　　这一程，他走的很慢。
　　小庄早已策马先行，他独自走在秋天的这场旅途里，正仿佛走着他孑然的一生。
　　他无端想起很多事。想起三岁那年偷偷拽过师傅的胡须，想起五岁那年因为贪玩被师傅责罚——他其实不是生来如此深沉可怕；想起少年时常靠着那棵百年老树神游畅想，想起杀死玄虎后无数次的迷茫与徘徊——那时他与小庄惺惺相惜，还不似机关城那日的面目可憎；他想起他踌躇满志走出鬼谷，想起数十年里经历的腥风血雨，国恨家仇——渐渐的血冷了，心硬了，直到那一场生死托付，抑或又是那烟雨迷蒙的镜湖……
　　现在不知又是第几个秋天，走过几重人潮和心理变幻后他仍是坚守自己的剑客；再经历沧海桑田几轮秋天后他甚至不知这个世界是否还有自己的痕迹，或许如同那个素昧平生的阿生，随着一季的花黄，一同散落消失。
　　又或许他作为人的一生，仅由史书上的“剑圣”二字概括尽了。人们只知道他某朝某代的功过与使命，而他在某个秋天的感慨，无人知晓，毫无印记。
　　他某一刻开始悲怜起那盆碧血玉叶，那肩负着救人使命的名贵物种，即便自己细心守候再久，也难免香消玉殒的结果——花和人的命运这样相似，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宿命安排的局？
　　长路漫漫，人道是剑客有情剑无情。
　　西风四起，吹不尽宿命轮回许多愁。
　　然待到风停之时，他仍是无情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