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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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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左熙蓝再次回到军师的位置上,珞国军队的战斗力也大不如从前,粮食已经快没了,士兵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早上出门的时候左熙蓝吻了吻我,说:“素素,我要亲自上阵了。”
顾子瞻给他递了战书,要和他下棋。我替他抚了抚袖袍:“你不会舞刀弄枪,让张羽将军陪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他点点头。
我坐在书房里打发时间,门突然被推开。我抬头,终于“唔”了一声。
茹嫣背光站在那里瞧着我,说:“姑娘还好么?”
“你还活着?托你的福,还不错。”我站起来,瞧了瞧日头,“时辰差不多了?”
茹嫣点一点头:“我替姑娘更衣。”
在左熙蓝与顾子瞻斗智斗勇的时间里,我轻轻踏上城楼。城楼上站着守城将士,他们虽认不得我这身装扮,却认得出我这张脸。副将军有些瞠目结舌地瞧着我,茹嫣竖起眼睛叱他:“军师府里的姑娘也是你能随便看的?”
副将军是个年轻人,脸红耳赤地低下头去:“姑娘来城楼上作甚?这里危险,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属下担当不起。”
我瞥了一眼城下的情况,轻轻说:“阿蓝让我通知你,午时务必带领三分之二的守城将士下去列队,若是前方有什么意外,务必要顶住,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副将军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还想说什么,我从袖子里拿出绢布,上面是左熙蓝的笔迹,以及左熙蓝的印章。茹嫣在旁边哼了一声:“我家姑娘可不会写字,这回可信了?”
副将军攥着那绢布,终于招呼了士兵下去等着。城楼上剩下的人不多,我从他们身后一一走过,脚步轻盈,语气也极轻:“兄弟们辛苦了……”
前面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我一眼,就软绵绵倒了下去,后面的士兵发现不对,拿着剑冲过来,风把我袖子里的香吹散开去,他们手里的剑都当啷掉落,茹嫣捡起来,给了他们每人当胸致命一剑。瞧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去,我的后半句才悠悠散开去:“……所以你们就睡吧。”
茹嫣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寒意。我不是不惊叹的,阿桑练人的本事又高了一个阶层。我想起他妖娆的笑,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一把弓。
我站在城头,高空的风还是略冷,我远远的瞧见左熙蓝的天蓝色衣袍,那是今日早上我替他挑的衣服,极素净的颜色,很适合他。他背对着我,坐的很直,但似乎一直在咳嗽。其实那不是病,是我给他下的毒。他现在脸上是什么神情呢?是紧紧蹙着眉,还是假装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知道,顾子瞻极擅下棋,我印象里似乎没有他不擅长的东西,左熙蓝赢不过他。
我也看见了顾子瞻,黑色的袍子,与左熙蓝反差极大。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袖口袍角的银色边纹繁复的模样,以及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嘴边总是挑着的一抹笑。我是熟悉他的,我跟了他三年,他的什么模样我都见过。阿桑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大红色袍子,穿的一派邪魅妖娆。
两边身后,都是黑压压的大军。
阿桑是最先看见我的,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人群上空,定格在我这里。旋即他低下头,朝顾子瞻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子瞻终于抬起头朝我这里望了一眼,目光里仿佛带着森冷的夜风。
阿桑终于叫人收拾了棋盘,顾子瞻拍了拍袖子,仿佛很高兴的模样。我站在城门上,终于缓缓拉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弓——其实我是有自己的专属弓箭的,是顾子瞻给的。我刚到他身边时还只会师父教的那些药方子,后来自己慢慢一点一点琢磨成了毒。顾子瞻说用毒只能是近距离杀人,要再学一门远攻的技术,我就挑了弓箭。顾子瞻给我的弓箭很轻巧,很适合女子用,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拉开,弓身和弓弦都是极上乘的材料,这是我从顾子瞻那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没有之一。
可是手里这把弓很重,重的我手心里都沁出汗来。我看着左熙蓝即将转身的背影,他若是抬头,就会看见他此时最宠的人,最爱的人,最惦记的人,在拿着弓,试图瞄准他。我从未这样紧张过,在左熙蓝抱我的时候,搂我的时候,甚至他吻我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过半分紧张,我努力谨遵阿桑的忠告,他说,怀素,我们这样的人,不能拥有情。
阿蓝,阿蓝,你可曾想过,你最爱的素素,其实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我其实是偷偷犯了规的,我有事没事还会把师父拿出来在心底小心回味。但那种情况极少极少,只有在珞国,我遇见与师父略有相似的左熙蓝,我才胆子大那么一些,在顾子瞻面前,我是不敢的。哪怕他睡着了,我也不敢。
顾子瞻对我说过,张羽可以死,我要活的左熙蓝。
你看,就连眼光狠毒的顾子瞻也认可了左熙蓝的才能。素素的阿蓝,其实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只是可惜了。
我叹息一声,终于将弓拉开到最大,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连着两箭,张羽对背后城门毫无防备,就这样摔下了马,他仰面倒在地上,眼睛里仿佛还有不可置信的光,珞国的箭插在珞国将军的喉头和胸膛,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主将一死,珞国军队轰然一声乱了套,左熙蓝急急转身,抬头。
我和他的目光在空气里遥远的相遇,隔了这么远,隔了这么远,我还是将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和痛楚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种立马放下弓箭的冲动,仿佛还能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他说,阿蓝,你来救我。
也不过是想想。也只有素素那个傻气的姑娘,才会称他为,阿蓝。
我已经不是素素了,我是叶国九皇子顾子瞻的下属,我是杀手,我和阿桑是他最得力的两个贴身护卫。
我是白怀素。我是白怀素。
城楼下的副将察觉不对已经带着士兵冲了上来,茹嫣是阿桑手下带出来的死士,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对这么多士兵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拿着弓箭,一边瞄准左熙蓝,一边对她说:“撒吧。”
茹嫣拍出一掌,空气里突然就化开一种腐烂的味道,我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那些士兵一定是被我的蚀骨水折腾的没有了人样。蚀骨水,一听这名字就能想象到它毒性的惨烈,是我这三年以来调出的最恶毒的毒药,可以将人腐蚀的连骨头都不剩。我一般用于清理尸体,可是我在珞国没有太多毒药,为确保万无一失,茹嫣手里只有这一种。
罪过罪过。
我的箭尖瞄准了左熙蓝。
珞国的军队已经混乱不堪,前军的人看见主将已死都想退回城里,而后军的人不了解情况都还等在原地,马蹄嘶鸣哀嚎遍起,终于有人想起军师大人还在,扯着嗓子吼:“军师!军师!你快说句话!”
左熙蓝没有动,他穿着天蓝色的袍子站在那里,像是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我知道他的眼里已经是死寂一片,可我不敢细看。这些日子,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我早已没有心。我没有心。
左熙蓝终于动了,他在原地重重跪下,他看着我,他就只是看着我。我顺着我的箭尖看过去,却只看得见我的箭在抖。
左熙蓝动了动唇。
--素素,成王败寇,是我输了。
--素素,我不怪你。是我爱上你。是我爱上你。
--素素,我刚刚下棋的时候还在分心,我在想,素素,我要快点结束这场战争,我迫不及待,我想娶你回家,远离战争,远离计谋,远离尔虞我诈的朝堂,做世间最平凡的百姓夫妻,不羡鸳鸯不羡仙。
--我是这样想娶你回家,素素。
前军的将士显然是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优秀的军师竟然这么快就投降了敌军,往后退也是死,往前冲也是死,有人振臂一呼,也就往前冲了。
阿桑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拽了左熙蓝就往后军走,珞国的军队和叶国差太多了,杀声再震天,对顾子瞻来说,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
我“当啷”一下扔了弓箭,终于回身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茹嫣。我瞧着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到军师府里的?”
答案是两年前。
我不敢问她这两年里有没有半点心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问,顾子瞻就会知道,他会知道我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惦念着那一点温情。他会生气,后果会不堪设想。
我摇曳着长裙,缓步走下了城楼。我今日穿了天蓝广袖重摆裙,当初是和左熙蓝今日身上那一套是一起订制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穿这件衣服时,左熙蓝曾从背后搂着我,轻轻地吻我的耳垂,鼻息亲昵暧昧。他说,我的素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彼时我还对着铜镜,羞红了脸。
我还想起在那天的午后,阳光慵懒轻洒。左熙蓝给我揉着吃撑的肚子,手势轻而缓,我将将要睡去,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后颈,说,小懒猫,别睡,到时候又该闹着新做的裙子腰围又紧了。我不理他,半梦半醒间,听见他抚着我的肚子,语气极轻极柔:“素素……等我们成亲之后,要个孩子吧。……我想要女孩儿,像你一样的。”
我终于要去见我的主子了,在我离开叶国九个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