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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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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纱的祖宗我自然不能把他们从地底下翻出来折腾,可是要折腾折腾草药,我还是有点本事的。我教老头配方,老头负责实际操作,毒药倒是也制成了好几包。
我把它们全部贴身放好,听见老头低声说:“外面的人我给你联系上了,说是全部部署好了。”
我点一点头:“你倒是还有点作用。”
老头嘿嘿嘿地笑:“那我能不能封个什么大官之类的……”
我没理他。
八月十五,南疆人也有过中元节的习惯。看我的两个狱卒似乎也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了,喝了不少酒,我喊了两声“大哥”,便走了一个过来。
我挥了一挥袖子,那人身体一晃,我隔着栏杆扶住他,对另一个喊:“大哥,您看他醉了。”
另一个笑了一声走过来:“哈,我就说他不如我。”
我看着他也在我面前慢慢倒下去,把他裤腰带上的钥匙解下来,开了牢门。
老头说,南疆人看重部落,每年中元都要找个开阔的地方把人聚在一起闹腾。这样的场合,傀儡被视为不祥之物,雅纱带不了顾子瞻。
我顺着雅纱的院子找,留下守卫的人并不多,我接连放倒几个,仍然在有寒玉床的房间里找到了顾子瞻。他倒是没有陷入昏睡,只是干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看着地。
我喊了他两声,也毫无反应。老头从外面走进来,扛着两坛酒,步子虎虎生风。我叹一口气问他:“没有碗怎么喝酒?”
“撬开嘴直接倒啊。”
“那是用酒洗澡,他根本不会自己张口喝。”我拉住转身要出去的老头,“别拿了,时间不够。你在外面替我放风。”
既然说子蛊虫和本体会有相同的性质,顾子瞻最大的毛病,估计就是不能喝酒了。我看着眼皮一眨不眨的顾子瞻,又看了看两坛子酒,把坛子举起来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还是那样冰凉柔软的触感,我捧住顾子瞻的后脑勺,含着酒费劲地用舌头去撬他的唇齿,把酒渡给他。可是他也只是含着根本咽不下去,我捏他的鼻子,仰高他的脑袋,都没什么用。眼看着时间在流逝,我急得简直要哭出来。只好重新含了酒去喂他。
“殿下……殿下我求求你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顾子瞻……你也帮帮我……”
谁的眼泪掉进谁薄凉的唇。
红纱帐里谁又和谁在绝望的深吻。
我终于听见很细微的吞咽的声音,顾子瞻微微咳了两声。
喝下去了!
我甚至来不及欣喜,重新仰头灌酒,低头渡酒。再仰头,再低头。再仰头,再低头。
一坛酒约莫被我喝了一半灌了一半,我伸右手去揭另一坛,没想到衣袖被人拉住了。
很小很小的力气。
我霍地扭头。
顾子瞻慢慢抬起头,眼睛的颜色夹在半灰半黑之间。
“白……素……”
我手里的空酒坛,哐啷一声碎在地上。
如果说见到裴如祭是一生大悲,那没有什么是比见到顾子瞻醒来更大的喜了。
“别灌了……再……我就撑不住……”
他的话音被我堵在了唇缝里。
那种欣喜,世上所有言语都太泛泛,除了抱紧他,亲吻他,想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揉进骨血中之外,我想不到别的方法,来表达我此刻的欢喜。唇齿间全是满溢的酒香,我又一次陷入短暂的失明失聪,只剩下唇上滚烫的触感。
像烙在心上。
我松开顾子瞻,他还站不太稳,可惜时间不多,我只能架着他往外走。
老头不见了。院子里是诡异的安静。
我用力抿了一抿唇。刚踏出一步,身前便落满了箭。
院子的各个角落里霎时冒出了黑色斗笠黑色长褂的人,我听见整齐到诡异的脚步声,衣服摩擦声。
傀儡护卫队。
雅纱就从那些人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拖着已经被活活拖死的老头:“小姑娘挺厉害啊,我小看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
我站在顾子瞻前面,紧紧拉住他的手。他体内的蛊虫被灌醉,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操控。
可是我多少还是小瞧了雅纱的力量,她唇瓣轻启:“阿瞻,过来。”
顾子瞻虽然抓住我的手没有动,但是我听见他很痛苦的声音。
“……不……”
“过来。”
我瞧着他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额上渗出豆大的汗,脸色苍白的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表情几乎算得上扭曲,心里不禁大恸。傀儡护卫队还在雅纱的操控下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我手掌一翻,朝离得最近的几个泼了让老头新制的蚀骨水。
被泼到胸口或者脚上的,便倒下去不动了,沾到手上的,断了半臂,却好似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傀儡没有知觉。
我捡起其中一个掉在地上的弓,还没拉开便又是一阵箭雨,密密匝匝扎在我和顾子瞻脚边。
雅纱说:“两个人对五十个人,你还想赢吗?”
我抬头瞧了一瞧日光,没有说话。
“我再说一遍,阿瞻,过来。”
我没有回头,可是我知道顾子瞻的脚正僵硬地抬起来。他好用力好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说话很费劲:“……素……如果我一会儿……被她操控……试图伤害你……不要犹豫……”
他说。
“不要犹豫……杀了我。”
杀了我。
“如果我……有一天清醒……我会恨……”
恨谁。
我自己。
我不明白,想要活下去,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我看着他一步步远离,一步一步,缓慢地,挣扎地,走向了雅纱的方向。
雅纱挑起嘴角,后面有人拿来两样东西,她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二选一,杀了她。”
我看的清楚,那两样东西,一样是我被他们收去的弓,还有一样,是顾子瞻自己的佩剑。
一样象征了我和他的关系。一样象征了他自己的身份地位。
我拉开手里的弓,雅纱在对面扬了一扬眉毛:“你敢射,我就敢让他替我挡,看谁更舍得。”
我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顾子瞻拿起剑。隔了这点距离,我都看见他的手在抖,脸色不能再差,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雅纱说:“杀了她。”
他便拖着剑向我走过来。剑尖擦在地上,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不受控制的腿,不受控制的手,只剩下脑子里最后一点清明,却挣扎不过强大的控制力。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顾子瞻求人。
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在恳求我,杀了他。
我的眼泪蓦然就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如果是完全被控制,或者完全不被控制,都好过这样的煎熬。
世上最无奈,莫过于力不从心。
雅纱笑的很高兴:“一刀结束未免太便宜你,我们慢慢来。上次是从左肩开始,这一回……”
“右肩。”
“嗤。”
刀剑入肉,其实有很轻微的声响。长长的佩剑,直直地贴着骨缝,穿透身体。
我看见剑柄上晃着很漂亮的流苏。
傀儡会不会有感情?
我看见顾子瞻灰色的眼睛里,淌了两行血泪。
鲜红的,称着他惨白的脸。
日头移到头顶上方,我想扯一扯嘴角,却没有力气。
“腹部。”
长剑被拔出,继而被高高举起。
“嗤。”
“嘭。”
“乌尔察首级在此!其余人等三声内放下武器投降,违者杀无赦!”
原本安静的院落突然间就充斥了嘈杂,马蹄声,哭喊声,血腥味,铠甲上的金属味,刀光剑影。
雅纱霍然抬头瞪我:“你居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便有人直接骑着马闯进来,近五十个傀儡,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涌进来的暗阁侍卫齐刷刷砍掉了头。
刀架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彭辉骑在马上喊我:“白姑娘。”
其实我哪里听得见。
自长剑没入身体的那一刹那,世界只剩黑白和一片静默。
不是我的。
顾子瞻高高扬起长剑。
落手的那一瞬,硬生生将长剑穿过了他自己的腹部。那速度,那力度,快,准,狠。我只来得及扑上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
他的喉咙里滚过一串声音,可是我听不清楚。
我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睛,问雅纱:“傀儡蛊毒怎么解?”
她问我:“我说了有活路吗?”
我没说话。
“我可以把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烧死,这样就解蛊了。”
彭辉对我说:“我抓了别的巫师问过,听说所有的蛊毒,只要母蛊死了,子蛊就活不了。”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砍她五十刀,别砍死了,晕了直接泼醒就是。然后点火,最好活活烧死。”
彭辉一愣,让人拖下去照做了。
那五十刀是阿桑的仇,烧死她,是顾子瞻的仇。
我把顾子瞻的身体放平,让人拿药箱过来。我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事了,没事了,我能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