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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顾子瞻说,今日晴好,当出去晒晒太阳,你若不愿意走,我让人做了轮椅,推你出去转转也好。
      顾子瞻说,白怀素,我记得你挺喜欢花花草草,我今日上街,听见有人叫卖白兰,便给你买了两朵,你这样别在胸前,一低头就能闻到了。
      顾子瞻说,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过了今日你便十七了,我让阿桑给你带了聚香居的饭菜,你吃一口,嗯?
      顾子瞻说,再隔两日就要启程回叶国了,你……还跟着我,好不好?我不要你做护卫,只要你安心待在安王府,只要我活着,便有你的一席之地,这样,可好?
      我便是在那一日出逃的。骑上一匹马,带上了我的弓。
      顾子瞻只道是我吃了解药,因为后来反复的高烧,脑子不大灵光了。他不知道的是,没有解药,我不仅脑子不太灵光了,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在弱化。
      我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只有白日里有光的时候,还能看清楚事物的大体轮廓。我趁着裴如祭进宫同容九儿议事,阿桑跟着顾子瞻同郅国大臣会面的空档,逃走了。
      我这一生短短,却实在过于狼狈。还剩五个月,我想要一个安静得体的死法。
      我回到了卫台山,在郅国和叶国的边界线上。找了山脚下的木匠,在山顶搭了好小的一个屋子。
      屋前种草,屋后种树。生活虽多有不便,但是是前所未有的自在。
      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的,我一直想问顾子瞻,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又是为什么喜欢我的。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
      可惜到最后也不大好意思问出口。
      自己经历过便明白,情之一字,本身便是诛心痛,蚀骨疼。
      我下过几次山,同当年师父一样,卖一点自己种的草药,换一点碎钱,买一些米,将就着过日子。
      我常听到有人说,左相大人在寻人。
      寻谁?
      听说是四年前未过门的妻子,画像贴在公示栏上,并不怎样好看。
      有人说,我瞅着小姑娘你有些像,不知道……
      我摆一摆手,说,我一个半瞎,哪里能攀得上左相大人那样的贵人。
      他们点头说是。
      其实我知道,有人上山来找过。我让山脚下的王大娘上山住了两天,替我圆过谎。
      王大娘说,左相大人这样好的条件,姑娘你为什么不愿。
      我笑一笑,将死之人,又何苦拖累他。他寻我,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罢了。
      他的愧意,是不爱我的证明。
      王大娘还说,我住的时候,还来了一拨,瞧着不像是郅国人。
      我一愣。
      其实关于顾子瞻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我多少是伤了他,他那样骄傲的人,当是认得清楚,也断的干净。

      所以阿桑找来的那一日,我吓了一大跳。
      他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倚在我的门上,气喘吁吁:“怀素……你当真享受的很。”
      我看不大真切,也愣着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阿桑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我才慌得不知所措。
      我的记忆里,阿桑从未倒下过。
      谁都打不过他,谁都拦不住他。
      我靠着一点朦胧的视线扑过去接住他,膝盖撞倒了椅子磕的生疼,可我无暇顾及。
      我抱住的阿桑,浑身湿漉漉的。
      而外面天气晴好。
      我从他的身下抽出一只手。
      红色的手。
      我不可抑制地尖叫。
      “阿桑……阿桑你别吓我……阿桑……”
      眼泪突然就掉出来,我的嗅觉退化的明显,我闻不到半点的血腥气,我抱着他的身子只知道哭,心里硬生生裂成两半。
      他说:“怀素,若你还有良心……我求你……求你……救救主子……”
      “我们回程的时候,被困在南疆,太子找了人……不想让我们回去……”
      “南疆之人多崇尚巫蛊之术……主子中了傀儡蛊毒,我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很多天了……”
      “我本想……回京城找皇上……可是路上追我的人太多太多了……太子这回是铁了心要主子的命,南疆全境封锁,我只能绕路返程跑到你这里……”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也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能不能求助郅国……求他们派人救救主子……”
      “他不能死……”
      阿桑死了。
      我印象里一直无所畏惧,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阿桑,死了。
      他其实那天根本没有穿红衣服。
      一身红,全是他流的血。身上中了几十刀,跑到我这里,才断了气。
      而我甚至没有时间伤悲。我匆匆葬了他。拎起弓骑上马便往山下跑,我嘶声力竭地喊着让开,扯了公示栏的画像,一路向南狂奔三天三夜,到了郅国京都,左相府门口的小厮还想拦我,我把画像砸在他脸上,纵马踹开了府门。
      裴如祭闻声赶来,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实我也没什么力气站着了。
      我说,师父,你若还认我这个徒弟,我求您一件事,您答应我可好?
      裴如祭被我吓到,试图扶我起来,我就跟长在地上一样不肯动。
      他说你要什么直说,只要我有,你拿去便是。只一点,你起来说话。
      我便同他讲了事情原委。他沉吟一下,便道:“事不宜迟,我自有暗阁两千精锐,我让他们化整为零先入叶国南疆境内。至于国事如何处理,我还需要时间同陛下商量。”
      我点头,他身处其位,作出这样的决定已是不易。
      他说:“你的身体……”
      我摇头表示不要紧:“越快越好。”
      他看我一眼,只好说:“那也得先休息一夜,我去通知人,明日夜里同你一起走。”
      我走的时候他站在左相府门口,我回头看他一眼。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来,我眨一眨眼睛,有一瞬间视线几乎清晰地能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他的手攥的那样紧,用力到指节全部泛白。
      这一别,大抵是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我喊他:“师父。”
      他看着我。
      视线又模糊起来,听觉消失,嗅觉消失。只剩下我的嘴在说话。
      我自己听不见,可是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说,师父,若有来世,我还是会爱你。

      跟在我身边的那两位暗阁精锐,一个叫彭辉,一个叫唐立。
      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带出来的缘故,两个都不太喜欢说话。而我是根本没有心思说话,索性一路无言,直奔南疆。为方便赶路,我扮了男装。
      如阿桑所言,南疆全境封锁,没有令牌,根本进不去。
      令牌我在阿桑身上找到一块,一个被血浸泡过的木疙瘩,还有一张南疆的地图,此刻都放在我胸口的位置,每每想起来便钻心的疼。唐立同我说,一块令牌只能放一个人进去,先送我进去。他们另想办法。
      只是我这令牌不知怎的不大巧,我出示守卫,结果他们叽里咕噜一阵,让我在一边待一会。
      神色倒是恭敬的很。
      我心里不大妙,只怕阿桑带的这块令牌有些别的作用,却也不好反驳,只好在一边待着,有人给我搬来了椅子,我便稀里糊涂地坐着等。约莫半刻钟左右便有人低头哈腰的来了,同我说的却是中原话:“这位便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巡城使吧?怎的……怎的就您一个人,您……”
      我看着视线里一张模糊的脸,脑子转过千百个想法,最后伸手拍了拍衣袖,眼睛一眯便笑的很是无辜:“你们这里这样守卫森严,我的护卫进不来啊。”
      那人一回头便怒斥:“哪个混账这样不长眼睛,太子殿下的人这样尊贵的面孔都不认得,还需要什么令牌吗?放进来放进来!”
      我把手抄在袖子里,想幸好有你这样的混账。
      南疆同北疆一样,因为少数民族居多,得到自治的批准。南疆以部落为主要单位进行划分,如今在进行统治的,是平兰部落的首领乌尔察。那人带着我骑着马在平兰部落最大的城镇里兜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我:“这回太子殿下有什么……”
      我打断他的话:“不是说抓到人了吗?”
      他接话:“啊是是是,是是是……”
      “带我去看。”
      “这个……现在?”
      我扭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
      我到底笑了一声:“怎么,给了你们自治权,就敢无视我们中原的太子殿下了?下次我同殿下说说,这惯得太久了,连规矩都没有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大人你听我说,”那人汗如雨下,“是这样,乌尔察大人最近也在苦恼,大人的千金这几日被那……迷得神魂颠倒,下了傀儡蛊毒留在身边硬是不肯放人,这不……最近父女俩正吵呢……”
      我听了便不大想说话。一方面想着好歹等我来的时候还留了一条命,另一方面听着心里又不是那么个滋味。
      下了傀儡蛊毒留在身边能怎样,还能控制他跟你恩恩爱爱么?
      那人瞧着我不说话神色难辨,也不敢说话,一行人就这样僵在路上。过了好久我才说:“走吧,去瞧瞧。”
      他领了路,走到乌尔察的住所门口,我瞧着那金碧辉煌的样子笑了一笑:“哟,连宫殿都盖起来了,哪天保不准要叛变呢。”
      那人吓得腿一软,在门槛上绊了一绊,同我说:“大人略候一候,我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于是这便等了许久,等到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才等到准许进去。我同跟在后面的彭辉唐立使了个眼色,抬脚跨了进去。没想到刚走两步,身后的门便被重重合上,场面一下变得混乱的很。有人把我的手反扣在身后,把刀架上我的脖子。
      我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太子殿下派来的巡城使早就死了,你又是谁?”
      我心里一突。
      太子的巡城使到达了这里,被杀死了,令牌不知为何落到阿桑手上,可是消息被封锁了,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听说又来了一个,自然知道是假的。
      太子联合乌尔察想让顾子瞻死在南疆,乌尔察答应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同太子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杀了太子的巡城使,这会儿估计正在想办法,想不到我又掺和进去了,虽然不知道我是哪边的人,但估计我只有一个结局。
      既下手了顾子瞻,又叛变了太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虽然我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但是乌尔察要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有风吹过,我的后背湿凉一片。
      我该是谁?
      我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把伤害和敌意减到最小?
      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权力的更替纠纷。
      和乌尔察斗我不会有半点胜算,那么谁才是我的攻克点?
      我只想把顾子瞻救出来。
      脖子上的刀紧了一紧,刀锋入肉一分。
      我开了口。
      “我是顾子瞻的未婚妻,我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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