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李云云

2、一场梦

　　1871年是尼斯割让给法兰西的第十个年头。这年发生了许多事，譬如去年第三共和国刚成立，这年春天，轰轰烈烈的巴黎公社运动又爆发了。它像海市蜃楼般，迅速兴起又倒塌，很快淹没于大革命以来，百年不曾消散的血雨腥风中。

　　但瓦朗蒂娜·巴斯蒂安伯爵小姐对这些漠不关心。她父亲本只是贝桑松的钟表商，因拥护路易十八复辟有功，被封为新贵族。她的性格中，也洋溢着独属于这一阶级的乐观和踌躇满志。

　　就在这年，瓦朗蒂娜的哥哥被主教任命，赶往尼斯一个叫皮埃尔拉的小地方，担任那里的本堂神父。恰在这时候，未婚夫斯班赛从越南服役归来，正驻扎在皮埃尔拉附近的提埃里。她于是搬到尼斯，和哥哥同住，以便能常与斯班赛见面。

　　巴斯蒂安兄妹居住的小楼，是栋巴洛克时期的建筑，这会儿夕阳映照在屋顶，悠扬的琴声从会客厅传来。

　　若寻声找去，可见到巴斯蒂安小姐正在钢琴前弹奏，会客厅只有她和斯班赛。她今日特意穿上最新款的克里诺林裙，裙面的天蓝色与她的金发相得益彰，蓬松裙摆衬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斯班赛是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棕色蜷发，长着张娃娃脸。此刻，他正背手站在瓦朗蒂娜身后，从这个角度，能轻易欣赏鼓起的领口内，那美不胜收的风景。

　　待一曲结束，瓦朗蒂娜回头脉脉看他，他才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她胸口挪开，掏出怀表，看了眼说，“我得走了，瓦朗蒂娜。”

　　“您不留下来用晚餐吗？”

　　“很抱歉，我和朋友约好八点钟的桌球，现在已经六点了。我下回再来看您。”

　　“那好吧，您多保重。”瓦朗蒂娜站起身，将手递给斯班赛，恋恋不舍地凝视他。斯班赛低头飞快在她手上吻了一下，接过仆人递来的帽子，临走前说，“我给您带的礼物，希望您喜欢。”

　　斯班赛送来的礼物中，除了越南工艺品外，还有些热带水果。她走后，瓦朗蒂娜懒懒躺进一张雕刻莨苕叶纹饰的天鹅绒安乐椅上。仆人将水果端到她旁边的橱柜上。果盘里的柚子已被剥好皮，红色颗粒完好地躺着。

　　瓦朗蒂娜捡起勺子，边吃水果，边随意翻看手中的《玛农·莱斯科》，渐渐睡着了。

　　“啊———”

　　尖叫声惊醒了她。她急促喘气，直起身，抓起手边铃铛不停摇晃，等了片刻，仍不见仆人踪影。

　　“啊———啊———”

　　那细长的尖叫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悲怆高亢。

　　她战战兢兢站起来，小步凑近窗口，窗外原本的教堂和村庄，竟已变成满山遍岭的果林。突然，沉闷的枪声想起，尖叫声戛然而至。

　　她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两步。

　　“汪！汪！”一只狗在她身后狂吠！

　　她吓得神魂俱裂，慌忙过头，竟发现自己身处于破旧腌臜的小屋中，原来雅致的会客室已不知去处。站在她前方的这只独眼癞皮狗，呜咽着朝她逼近，眼看要扑过来。

　　她吓得大叫，转身推开门，提起长裙，慌不择路地拼命狂奔。骄阳下的草木都发射出刺人的光，她大汗淋漓跑了半个小时，终于精疲力竭倒在地上。

　　“嗯……嗯……”

　　浑浊粗粝的喘气声身后传来。她浑身僵硬，不得动弹。像是过了半个世纪，她才鼓起勇气，慢慢回过头。

　　粗壮的柚子树下，一个身穿靛蓝军装的男人背对她，趴在一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身上耸动。

　　那头棕发，她认得。她咬紧下唇，慢慢挪到男人的面前，终于看清了，她未婚夫猥琐狰狞的脸。

　　他正压着的，是一个东方少女。女孩躺在血泊中，面庞黝黑，胸乳却白得耀眼。她细长的眼半睁着，好像不曾死去，直望头顶上方满树的柚子花，那些她辛勤栽育、还未结果的柚子花。

　　大风刮起，树林像波谲云涌、翻滚不止的海浪，无可奈何地怒吼。

　　“咚！”

　　瓦朗蒂娜猛地从安乐椅上惊坐起来。

　　原来猫儿爬上桌子，将那盘柚子撞翻，红色颗粒散落开来，像一滴滴血泪。

　　只是一场梦幻。她这样自我安慰，虚弱地俯下身，捡起滑落到地上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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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场景转换衔接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