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石》卧梅悠闻花

2、初探茗香阁

　　翌日清晨，茗香阁的别院屋顶上，身着白衣的叶风靠坐在屋檐上，墙外边是一阵阵嘈杂。此时，茗香阁的主人正在那嘈杂声的中心查验着刚从山上运来的山泉水，此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山中引路的黑衣女子。
　　今日的她，一袭红衣衬得肤色雪白，一根别致的玉簪将长发轻挽在脑后，带了些晨起的随意和慵懒，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很难想象人群中二十出头少女竟是这偌大的茗香阁的掌柜。验水完毕吼，只见她转身对着几个一直跟随其后的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院外院内的一切就井然有序地运转了起来，出入运送货物的，清点人数的，结算工钱的，侍弄园景的，做饭的，煮水的，烹茶的，清冷的茶楼，转眼间已是一片繁忙景象。

　　方才还在晨光中思索昨日春梦的叶风，也被屋檐下的一片嘈杂和忙碌打断了思绪，分神看了一会儿热闹，不由得也对昨夜那个路痴有些刮目相看。红衣女子感受到叶风的目光，虽极不情愿却还是面含微笑地款款朝叶风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叨扰到客人了？”女子盈盈一拜。
　　“无妨，你倒是把这茶楼经营得有模有样。”叶风随意地答道。
　　“让客人见笑了，小女子自小便对这些汤汤水水的颇有兴趣，这茶楼倒也是圆了个梦，且承蒙往来茶客关照，自然也要尽心尽责一些。”

　　“我见你方才琐事皆交由下人，唯独亲自去查看那水车，可见其中还有些说道罢，可否说来听听？”
　　“客人好眼力，茗香阁做的是茶水营生，最为关键的无外乎一茶一水，这水啊，前人有‘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讲究，小女子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叶风闻言一笑，自屋顶跃下，白衣少年翩翩而立，朝面前的红衣女子又是一笑。
　　“叶风昨日匆匆来访，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漂泊之人，姓名早已是浮云，若公子不介意可以唤我茗因，品茗的茗，因果的因。”茗因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昨夜竹林中，寒冷如冰言语嘲讽的尊者，真正的叶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俩人对话你来我往正如看似平静的湖面实则暗潮汹涌。一番试探下来，叶风确认茗因在茶的方面确有造诣，从她不愿透露姓氏来看，陆家极有可能就是她的本家，而隐瞒陆姓的事实恐怕是因为内心的忌惮更多一些，毕竟藏有梦仙石的一族姓陆，在江湖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深知叶风心思细腻异于常人，茗因也并没打算多做隐瞒，虽然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内心的罪恶感隐去了自己姓陆的事实，但茗因知道，叶风已然猜到了。
　　在叶风面前，没有什么秘密是可以隐藏的，因为如果他想知道，他就能够知道。
　　茗因也知道既然决定选择这条路走下去，不管对面站着的是谁，只要做好“茗香阁”的茗因，就没什么可怕的。
　　“邀客人前来之人午后就到，届时小女子定为二位准备上好的厢房和茶点，这不，前面还有些许东西需要小女子亲自打点，如此便先行告退，若有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请客人多多海涵啦。”
　　叶风向茗因微笑示意“掌柜的慢走。”

　　空气中渐渐开始弥漫出茶叶特有的清苦香气，各种茶的香气盈盈绕绕交织在茗香阁的每个角落，茗香阁座落在山城中闹市的一角，虽是一座茶楼，却明显比其他茶坊酒肆大出很多，并且分有两种不同的格局，可见其主人出手之阔绰。
　　那前堂是二层红木建筑的阁楼，插有四时花卉，墙面上悬有许多文人墨客的手笔，更添雅致，正中间辟出一块空地，专做弦歌说唱之用，往来侠士、文人皆可在此听曲品茶，时有爱好乐理乐器的富人子弟亦在此学习乐器。一楼是散铺，常用来接待普通需求的客人，而二楼设置了阁子，每间阁子中更是摆放了精致的插花字画，设有品茶专用的几案茶具，如若客人有需要还可点名茶楼中技艺精湛的茶博士前来表演。与别家有所不同的是，寻常茶坊的茶圣画像多挂于灶间与茶具间,在茗香阁中，在登上二楼的楼梯中台处供奉着茶圣的画像，十分惹人注目。
　　但实际上茗香阁的前堂更像是整体的大门，绕过这“大门”的屏风便是后院。
　　后院也正是叶风昨夜落脚的地方，分为室内与室外，室外采用的是园林设计，小桥流水，绿树成荫，树木山石，亭台楼阁。室内多为品茶专用的雅间，是专为喜静赏景的客人准备，而像叶风昨夜所住的，则是后院东南角用作接引之用的客房，在整个后院中又是一处用院墙和山石草木掩护分割开来的独立存在。而西南角正是整座茗香阁主人的居所，不同于之前所见的矮间，茗因的房间设置在特地修建的二层阁楼中，以显示主人尊贵的身份。

　　阁楼的门飞快地一开一合，只见一片白色衣角从门缝中一闪而入。来人飞快扫了一眼室内的摆设，并没有发现任何看似机关或是可疑的物件，反倒是不经意地瞥到书案上的画时，身体微微一滞，然而时间来不及他多做琢磨，只好转身向浴池边走去，方绕过屏风，却猛然回头用内力拉开了衣柜，只听轻微地“哎呦”一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刚从柜中滚出的一坨五颜六色的“布团”，待看清布团的面容，叶风眼中的杀气才渐渐隐去。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叶风低声冲那布团说道。
　　“哎，且慢且慢，风老弟啊，待我先把这身上的装饰好好整理整理，可不能唐突了佳人不是？”
　　叶风无奈地转过身去，余光瞥见那俊俏的男子不慌不乱地摘下身上缠绕的他口中佳人的衣裙，又不慌不乱地依次摆放回去，待转身要随叶风而去时，竟飞快抄了块绸布放入怀中，叶风眼角不由得跳了一跳。

　　这边刚被人探了老窝，抄了绸布的佳人正恭恭敬敬地为前堂的茶圣供奉香火，拜过茶圣后下楼又随便招呼了几位来吃早茶的客人，言语间对着随身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匆匆离开了前堂。
　　“今天那祖宗没来，清净倒是清净了，怎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茗因心下狐疑，脚下加快了速度，直奔自己的闺房而去，待看到房中没有异样，自己的宝贝杯子也没有被发现这才放下心来。
　　前堂伙计们望着老板娘失神的背影，悄悄散播着“老板娘肯定是没顶住那小白脸的穷追猛打，这不，才一天没来就失魂落魄的，连生意都没心思做，钱都不想赚咯~”的流言。
　　茗香阁虽是“隐香”的接引点，然而此处与往日的接引点又有所不同，规模前所未有的大，再加上此处的接引头头又是个醉心茶道的，放眼整个“隐香”，杀人的能人不胜枚举，但要说煮茶论道的，却找不出来几个，而部署茗香阁作为接引的还是隐香的头头，底下的人尽管颇有微词，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因此茗香阁也是隐香中，唯一一个容纳着将近六成普通人的接引点。
　　茗因虽然对于手下几个八卦能手的谣言制造能力很介意，但他们的跑堂泡茶功夫倒成了不自知的保命符，因此也只能无奈地任由他们编排，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久而久之，茗因发现有时自己竟能从这些流言蜚语中找到写话本折子的灵感，经过说书的那么一宣扬，茶楼的生意反而更好了，便更加放任他们去了。

　　城外五里亭中，叶风后背轻靠亭柱，双手抱胸，偏头看向刚刚追上来的男子，想起方才他花团锦簇的模样，嘴角又不由得扬了一扬。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叶风才开口打趣，
　　“这才多久不见，白兄弟怎也变得如此这般？急色？”
　　“多久？你说多久？七年了老弟！再说哥哥我也该谈婚论嫁了不是？家里催得紧，况且那茗香阁的掌柜的，花容月貌，可是这山城中的第一美人，老哥我对她百般示好都不见她对我松松口，这不才按捺不住想去佳人房中一探，看看这掌柜的到底喜欢什么东西，我也好表现一番不是？”白如笙手舞足蹈，声色并茂地跟叶风解释着。
　　叶风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反问道。“你不是说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浪迹江湖吗？”

　　“诶？是吗？噢噢噢噢！老弟啊，你别见怪，哥哥我这行走江湖啊，有时候就得多编几套身份啊说辞啊不是？你看，这一着急没缓过神来，一下子说错了，是我师父催得紧，让我给他赶紧找个徒弟媳妇，来年要抱个徒孙呢！不过老弟啊，我怎么看你还这么稚气未脱呢，一副奶娃娃的样子，这么多年也没盘算盘算找个相好？”
　　叶风一个摆手打掉白如笙伸向自己下巴的咸猪手，收回的时候指尖轻轻一夹顺带携了片落叶，自顾自把玩起来，“这次我且先帮你瞒着，只是这掌柜的身份不一般，我劝你不要招惹为妙。”
　　白如笙佯作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玉手，轻笑却略带认真回了叶风，“风老弟莫劝我，这女子就是那天上的月亮，我也要试上一试，说不定能如愿以偿也未可知呢？相护之意心领了，后会有期！”
　　许是随着白如笙施展轻功带起的风力，五里亭旁的树枝皆轻轻摇晃着，一片阳光洒下，在枝叶的掩映下，那斑驳的光影一晃一晃，晃在亭中人的白衣上，面颊上，他微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仿佛在随着思绪轻轻颤抖着。
　　“七年，了吗？”
　　为什么，在他印象中，只过去了一年而已。
　　犹记得一年前，自己接受隐香令去刺杀当朝皇帝，然而不知为何消息提前走漏，埋伏准备进行刺杀的叶风却被多名大内高手围剿，逃了三天三夜后被逼无奈躲进猎户设下的捕猎所用的地洞陷阱中，方才逃过一劫，但因为体力不支饥寒交迫，无法逃出生天，命悬一线之际正是白如笙发现并将他救了出来，若隐香出手也未能解决的目标，便不会再继续进行暗杀，但是这一次的失败确是叶风所不愿想起的。
　　在被白如笙照顾的日子里，自己也是不胜其扰，无奈之下与他结为兄弟，又因白如笙叫嚷着自己正月初一的生日不可能当弟弟，只好认了这个便宜哥哥。虽然养伤的日子里，白如笙滔滔不绝，却很少提及自己真实的身份，只是含糊其辞，实际上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彼此的身份有着隐隐的猜忌。

　　如今，也多亏了白如笙，叶风更加确认打从船上醒来后，自己心中的疑惑是正确的。六年时间的不翼而飞，不，应该说是，自己还在原地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已经经历了六个春秋。
　　眼看正午将至，叶风丢掉手中的落叶，多思无益，且看午后来者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