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宁皇后》西山之月

5、第五章

　　葛钰怔了怔，思绪像是走丢了般。待她回过神，急忙回答：“多谢公子。”

　　时光静静流淌，适才拥挤喧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不少，留下的都是喜欢观看热闹的。葛钰说不清心下是什么心情，男人她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华然高贵出众的男人。

　　像是秋夜中那一轮悬挂高空皎洁明亮而又静谧幽深的弯月，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让人深不可测。

　　说实话，她是有些无措的。

　　葛钰望了望眼前这辆并无任何装饰，也没挂某某府邸官职木牌灯笼的马车，却异常信服，她相信里面的那个人的确能够帮她。

　　她带着那孩子在赶车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顾不上交待锦帛，也管不了身后青羽卫会如何发作，上车坐在那男人对面。马车轮缓缓滚起来咕噜噜响，如同葛钰猜测般一路而过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不知外面那赶车随从是怎么办到的，想来眼前的这公子来头定然不小。

　　车内空间窄而狭小，抬头不见便是低头见。

　　葛钰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视线也不知该落在何处，不经意觑了对面人一眼，见他手握一册书卷正闭目假寐。一两声嘤嘤咽咽的低泣声换回了葛钰注意力，才发现她带上车的小孩正不安地紧攥着她。

　　她轻轻拍抚着小孩的背让他放松。

　　那小孩欲言又止，最后似鼓了极大的勇气，倏地跪在车内：“他们说我爷爷要死了……要抓药吃才能活命……”说到末处，小孩望一眼葛钰，又瞟了瞟车内闭目假寐的贵人。

　　“都有哪些药名，你记得吗？”葛钰去拉他，内心莫名翻涌不是滋味，这小孩触到了她内心最苦涩的地方。就几日前，她也求过人，一个个的求，只为母亲能多留片刻。人情冷暖，她深有感受。

　　捏了捏尚有几两碎银的荷包，一抬眼，见对面之人早启了眸，正上下打量她，看着她一身素白打扮若有所思，也就一瞬间又转头向外吩咐：“高阳，去药铺请个大夫一起走。”

　　“是，公子。”外面的人恭敬回应，没过一会马车便在街沿旁停下。

　　“多谢公子。”不熟悉的人面前，葛钰一向不太善表达。她拉起仍旧跪地的孩童，见他似有些害怕对面的公子，遂对那人淡淡一笑，希望他能包涵谅解。

　　“你是安州人？”明显这话不是问葛钰。

　　车内空气刹那间静滞，好片刻过去，那小孩低低道：“是，安州归宁人……”

　　归宁？这么巧，葛钰按下心中惊异，没有出声打断。

　　“几时到的京都？”

　　“半月前。”小孩面对马车主人很是怯懦。

　　是了，听闻从易安去归宁需得花上半月行程，葛钰心想，但转眼便见那公子眉头一皱，道：“安州旱灾，流民四起，据我所知，朝廷在七月就选派了钦差官员携银粮前去主持赠灾之事，月中便已抵达，接着一系列安抚流民、施粥放粮，如今钦差都回京了，你们何故流转到京都，不居家乡？”

　　小孩摇摇头像是没听懂，求救地将目光投向葛钰，“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一天内经历这许多事，也是难为了，葛钰没在追问。且，这公子只要稍稍一正神色，言语间即便是淡淡的语气，也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连她都有几分紧张，何况一介孩子，“他还小，或是不懂这些，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

　　男人神色淡淡，看向她，“这些本也不该与他讲，小孩子哪里懂，是我思虑不周。”

　　“公子对安州之事，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葛钰问，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若非家世背景了得，他怎能不惧青羽卫帮她，怎能蕴养出这般华然高贵的气质；若家世背景了得，哪又能不知这些事。

　　“人只要对某件事上了心，想弄清楚当是不难。”他并未在意，声音仍旧淡淡的。可有意无意地像是在说理又像是另有所指。

　　葛钰听着，抿出一个淡笑，细想了想也没继续接话。而这时前去请大夫的高阳回了，咕噜咕噜地，马车又重新滚起来。车内重归宁静，一人闭目养神，一人愣愣出神。

　　估摸着过了两刻钟。

　　待马车停下，天色微黑，风卷起青灰色车帘，空中时而滴落下两三颗雨珠。葛钰下车，抬眼一望，安置在延平门外不远处的流民住所，一片荒凉。

　　三两个灰扑扑凌乱着头发的人在简搭的大门外，手拿木桶木扁担，正往外面安放的水缸倒水。其中一人远远见着他们，眼睛一瞪，戳戳身旁的另两人，麻溜儿做完手里事就急匆匆进去了。好似他们一行人有多么穷凶极恶。

　　“公子，就是此处。从安州而来的流民，几乎都安置在这儿。”高阳对着他主子指道。

　　闫桢点点头，眉头又是一皱，淡道：“走吧。”

　　高阳秉着呼吸，尽量小心应着，生怕一个不好就惹了他家主子生气，每每主子生气，总有一批要倒霉的人，他走在闫桢身侧保持半步远，引着葛钰和一起的大夫、小孩。

　　葛钰紧了紧心，虽然瞧不见前面那人神色如何，但周遭压抑地空气足以让她保持静默，只一步步跟着便好。反观之前万分谨慎的孩子，却像是没有感知，从下车见到那个花白胡子的大夫时，就蹭亮起眸子掩不住地高兴，还一个劲儿地跑在前面。

　　“爷爷，爷爷。”他喊着。

　　“爷爷有救了，爷爷能活了……四婶儿，我阿爷呢？”小孩一路跑进大门，跨过形如虚设的门槛，抱住一个身形消瘦面色微黄的妇人，伸着脖子向里边张望。

　　“在，在里边儿给你编蚂蚱呢。”四婶眼眶微红，“抓着药了吗？是不是能治咳嗽发烧？”

　　“没，没抓药……”小孩眼神一暗，想起其他被抓的叔婶们，不知如何开口。他用脚尖踢踢地上混着积灰的干草，眼眶红红：“他们……都被抓了。”

　　“什么？”四婶没听清。

　　“带着我去的叔婶们，他们全被青羽卫抓了！”说到此处，小孩有些哽咽。

　　“全抓了？！”四婶先是震惊，接着神色一暗无力地向后一个踉跄，她卷起小孩的袖管，上下打量他：“那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着磕着，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小孩任她掀起衣服查看，晦暗的眸子亮了些，道：“四婶儿，外面来了好人，是他们救了我才没被一起抓走，还给爷爷请了大夫！”

　　听罢，四婶有几分怀疑有几分不信，小孩见她反应，拉着她往外走，“真的，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嗯……就是阿叔走了后，婶子穿的那种，她还很漂亮。”小孩刚说完，葛钰他们正好走进来。

　　四婶见他们一行中，确实有一位身穿孝衣头扎白色宽带的女子，还有一位花白胡子手提药箱的老者，剩余两人她瞄了一眼并不敢看实。她上前搓着手询问：“您是大夫吧？”

　　白胡子大夫点头，眼神征询着请他出诊的高阳，待高阳回应后方道：“病人在何处，烦请带路。”

　　“在里边儿，您请！”四婶和那小孩忙引着大夫进屋。

　　闫桢掠一眼静静站着的葛钰：“你不进去？”

　　“公子不也没去。”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为帮他们，我只是顺路。”

　　“路过之人多不胜数，能在这时候顺路到城外的，却只有公子一人。”葛钰说着，顿了顿，“再说，进去看了又如何，好了是欢喜，若是严重岂不是徒惹伤悲，终归不关乎自己，心意到就好。”

　　闫桢有些意外，看着她。夜色中，一身素白的孝衣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憔悴，几缕墨发随风扬起，从屋中透出的点点光晕印在她脸上，显得十分宁静柔和，与之前同青羽卫拔刀而对的样子判若两人，“你倒是看得明白。”

　　葛钰见那丰神俊朗的男人收了气势，神色柔和下来，胆子遂也大了几分，笑笑道：“能当作是公子的称赞吗？”

　　闫桢楞了一下眉头微挑，对她点点头，只见她笑意更浓了。

　　就在这时，四婶从屋中出来招呼着他们，带着一股浓浓的归宁口音，“姑娘，公子，二位到屋檐下来吧，虽说外面没几颗雨，淋了也不好。”

　　“这地方简陋的很，怠慢了你们，请二位莫怪。”四婶手中端着一盆用过的水，泛着淡淡红腥。

　　“里边儿可好？”葛钰往檐下去，她还真忽略了空中时不时掉落的雨珠。

　　“好，有什么不好，早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只是我们大伙不信命，总想着若是请大夫瞧瞧或许便能好，也就瞒着阿朗一人，骗他只是发烧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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