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故》落雨逐花

2、第101次出逃

　　深夜子时。
　　宋城，宋老庄。
　　庄里一片静寂，只听见风划过树叶沙沙作响，吹得庭前那簇娇艳的牡丹羞羞答答。今晚的月亮也不甚明亮，一层薄雾笼罩在上面，连夜色都带了几分朦胧。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为非作歹天。
　　只听见从墙角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嗒——嗒——嗒”的脚步声，在这清冷的月夜听起来颇有些突兀，有几分渗人。
　　接着一道身影越来越近，然而在这微醺的月色下，实在难辨其身形步伐。
　　突然，只在眨眼的一瞬间，那道人影就来到墙角停了下来，静静的立着，好似端详了一会儿，用上几分力气蹬上围墙，施展轻功一个翻转，单手撑过影壁，逆着月光，织着孔雀羽的发带随风飘扬，只留下一个潇洒而自由的背影。
　　看门的小厮依旧酣睡着，做着升官发财走向人生巅峰的春秋大梦，门口的狗兄弟耷拉着耳朵不为所动。
　　宋老庄又回到了静寂，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上线值班，庭院打扫的小厮“哗啦——”泼下一盆冷水，开启元气满满的一天。
　　小厮活力十足，说道：“新的一天也要加油！加油！加油！”
　　说完，握紧小拳拳放至胸口，给自己加油打气，暖暖的阳光下，映照出小厮洋溢着劳动人民最光荣的幸福面庞。
　　紧跟着开始了自己的日常工作，用竹扫帚划拉青岩石地砖发出“咝——咝”的声音，将落叶扫起。
　　小厮正哼着歌儿，沉醉于劳动的幸福感。
　　此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厮（厚码）匆匆忙忙地从书房跑来，火急火燎的，和扫地的小厮撞了个满怀，扫地小厮一个脚滑，完美完成终极挥鞭转。
　　达成成就——清晨狗吃屎。
　　“诶呦！我的老腰啊，你个凶神恶鬼，赶着去投胎啊！”，小厮揉着腰从地上爬起。
　　却见肇事者头也不曾回，直直的朝正厅跑去，前脚刚踏进门，连口气都不带喘，便吼道“启禀老爷夫人，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大大大大事不好了！小少爷在书房留了封书信，又又又离家出走了！”
　　如此可见宋家小厮的身体素质之高，这几句话中气十足，连院子的树都震了两震，再加上一路火花带闪电，面不红，心不跳，连帽子都没带跑歪的……
　　小厮回完话，站在门口等着后文，却见厅中众人竟然无动于衷，不止无动于衷，还忙起自己的事来，老爷夫人坐在正厅主位商量着下午要出府踏青，大老爷歪在红木浅雕如意祥云纹太师椅上小口品着枸杞桂圆茶，二老爷在东边窗口倚窗靠着，逗着那只雪白的葵花凤头鹦鹉，三老爷、四老爷……
　　总之，根本没有人关心一个叛逆期少年的离家出走事件。
　　小厮在心中默默给小少爷点了一根蜡，求求你们，救救孩子！
　　还是二老爷见那小厮进退两难，臊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特意给个台阶下，“还不快将书信呈上来”。
　　小厮如释重负，赶紧将这烫手山芋递了上去。
　　二老爷撕开蜡封，只见信里写到，“父母亲大人膝下，儿久居家中，倍感烦闷。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儿辞母离家，乃为一展心中抱负，父母亲大人切勿过分担忧，待儿功成名就之时，必还家以养父母恩。敬叩福安儿宋卿叩禀”。
　　二老爷面无表情的念完书信，厅中众人听完也是神情淡漠，无动于衷的样子。
　　过了半晌，才闻得茶盏放下的碰撞声，有人开口说话了。
　　“话说…这小子…是第几次离家出走了？第八十九次？”大老爷说着说着打了个饱嗝。
　　“什么第八十九次，是整整一百次了，这小子已经乐此不疲地跑了一百次了，不得不佩服这股不服输的韧劲！够种！”三老爷无所事事地剔着牙。
　　二老爷不服，“那有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上次才是第九十八次，这次怎么也才第九十九次吧。”
　　“听我一句劝，就是整百！”
　　“别以为人不在你就可以乱扣屎盆子！九十九就是九十九，你不要冤枉卿儿。”
　　“我冤枉他，我次次都记得真真的，就是一百！”
　　“九十九！”
　　“一百！”
　　“九十九！”
　　宋老七见两兄弟争论不休，就是有失体统，伤了读书人的体面，略清清嗓子，说道“兄长们勿争，卿儿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出走了！坐下，坐下，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两位老爷见谁都没争赢，只好鸣金收兵，暗暗歇下了。
　　大老爷看兄弟们争得是面红耳赤，想要缓和缓和场面，开口问七爷：“老七，这次你怎么看，要不要我们哥几个去把那小子擒回来？”
　　宋七爷笑笑，“不必！不必！卿儿上次离家出走，说要成为一代厨神，结果把盐当糖洒，醋当酱放，砸了品芳斋的招牌，被人家‘请’回来了。上上次立志要成为一名铸剑大家，可给人家当学徒没俩儿月，铸弯了九口剑，让人家逐出师门，更别提前面的一篮筐破事。你们这侄子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生的闯祸精！吃到点苦头，自然就回头是岸了，何苦劳烦你们这些长辈去教他迷途知返呢？”
　　几位老爷觉得在理，也存心想历练历练宋卿，十八岁的少年郎了，只要不去祸害人家姑娘，也没人惦记，终究没什么可担心的，此事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宋家人心安理得的开始安排行程，享受享受没有熊孩子闹腾的清静时光。
　　话说回来，宋卿计划这次离家出走却着实做了万全的准备，累赘的物件儿一概不带，只取些方面携带且易典当的饰品，左手金镯，右手玉镯，连串带了十几个，除外便只有从小携带的长鞭青要用来防身。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卿为躲避家人，藏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去处，那就是聚芳街大名鼎鼎的销金窟，勾人魂魄的温柔乡——云雨馆。
　　巫山云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想怎么暧昧。
　　没错，云雨馆就是这样一个勾栏场所，且是一处极有特色的勾栏场所，因为它只有男倌儿，是时下最红的男风馆。
　　此时，云雨馆内。
　　天色尚早，馆内胭红薄雾细纱妖娆起舞，娇嫩的花朵掷在地上，任客人随意践踏，垂涎欲滴的露珠微微发颤，桌上尽余空杯残酒，夜晚的盛宴欢肆之后，各房小倌儿俱已安置。
　　宋卿待在二楼的品竹轩百无聊赖，闲的转茶杯玩儿。
　　门被轻轻推开，顿时涌入一股奇异的花香，暖暖的，闻得人心怪痒痒，一道倩丽的身影飘了过来。懒散的披着件降红的袍子，腰间的系带也未来得及系上，睡眼惺忪。
　　嬛嬛楚宫腰，盈盈不堪握。
　　婉转妩媚，令人遐想。
　　这便是云雨馆如今最受捧的水牌排名第一的小倌儿，梦痕。
　　宋卿停止研究手中的杯子，打量了梦痕一眼，见他容颜依旧，可看起来精神头儿不大好，整个人恹恹的。
　　宋卿关心道：“你这是和神仙打架去了？看起来这般憔悴。”
　　梦痕伸手掩了掩衣襟，道：“无事。不过是昨晚的客人缠的狠了，闹久了点。”
　　说完马上捂嘴打了两个哈欠，眼圈困的通红。
　　宋卿虽然背着个纨绔子弟的名儿，但到底是没经过事儿的，见梦痕这样说，也只以为是昨晚的客人不好伺候，闹事骂人，怕惹梦痕不快，不好再多问。
　　梦痕站的久了，自顾自找凳子坐下，歪歪的倚着红木桌，揉揉腰，道：“这几天当家的出远门了，二当家的，你这平时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人物，怎么有空来关心我们这些小的们的疾苦了？”
　　宋卿呵呵，道：“那个……我……我就待几天，玩玩就走。”
　　梦痕挑起宋卿的下巴，存心想逗他，道：“玩儿？呵，二当家的，麻烦你照照镜子好吗？我不过稍稍碰了你一下，你看看你这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怎么，想来我这窑子众筹贞节牌坊吗？”
　　宋卿：“呃……”目光飘忽不定，尴尬的撩头发。
　　梦痕摆弄袖子上的牡丹花，道：“说吧，又离家出走了？这次又想去祸害何方人物？”
　　宋卿：“咳咳……梦痕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相识一场，你不应该祝我马到成功，心想事成吗？”
　　梦痕：“得了吧！你宋小爷每次离家出走必来这云雨馆躲几日避风头，要不是因为你挂个二当家的名头，这大清早的我才懒得来着跟你废话呐。”
　　想到此，宋卿就无比感谢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小竹马。
　　这小竹马读书不开窍，却是个很有抱负的奇男子，他精确揣摩官贾富商的心理，找准商业缺口，立志干出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垄断天下男风馆，打造最高端最精致的风月场所！
　　而当年尚且处于傻白甜阶段的宋卿被他花言巧语的骗走了压箱底的压岁钱，莫名其妙入了股，成为云雨馆的二当家。
　　当初可怜的小宋卿还因为没了老婆本儿，哭唧唧好几次。
　　而今，幸得云雨馆庇护，因宋府家规森严，从不许子孙流连烟花勾栏地，所以每次离家出走均能成功摆脱宋府的搜寻。
　　宋卿：“好了好了，我就烦你们几日，很快就走了。你们千万要兜住啊，不要泄露我的行踪啊！”
　　梦痕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出房门：“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便是。当家的那儿，我也尽量替你瞒着。”
　　送客出门，宋卿开始筹划此次离家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