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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寒夜 04 ...

  •   很长时间以来,朽木银岭都在怀疑从织原家嫁过来的绫晖和她的娘家义兄织原焰玄一样,另怀着一份心思,直到观察、揣测了多年,才确认绫晖确实是个心思单纯的女人。而这份怀疑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银岭从未真正看透焰玄为什么要把绫晖嫁给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是绫晖一直偏执地袒护着一个行为乖张的女子——萩。
      夜色已经很深了。操练了一天阵法,已经精疲力竭的湍舟泉之助,正在打起最后一点精力对付一个比操练修改阵法还让他费神的小祖宗。而该小祖宗,正坐在朽木大宅西北角门边上的围墙,据高临下的调戏家臣。她眨着一双闪烁着蛋白石般光泽的天青色猫眼,挠挠耳朵,然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对泉之助无可奈何的“你就下来吧”的哀求置若罔闻——那样子像极了一只猫。
      朽木家族给予恩宠也给予麻烦,泉之助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要全部接受。比如,贵族出身的妻子湍舟十六夜在新婚之夜,冷冰冰的隔着帘子说身体不适,请他自己去厢房睡。他就真的一个人在那里睡了一晚,两晚,三晚,直到最后泉之助竟然习惯了根本有名无实的婚姻。
      妻子难道是看不起他的平民出身吗?虽说可以料想到,高攀了贵族人家的小姐,就会有这样的事,但平心而论,哪怕是忍让如泉之助,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所以眼前的这个任务尚可接受:主君银岭说了,如果看见夫人的“义妹”,一定要看牢她,让她好好的呆在大宅里。
      “萩小姐,你就下来吧……”
      萩依然出神的看着远方。她一身男装,水干、草鞋,头上也像男子一样,束发戴冠。眼睛和猫一样,圆溜溜的、吊梢。上下睫毛都密得仿佛小刷子似的。
      “哈哈,我就算在这里坐上一整夜,又与你何干?”她终于不耐烦地笑了。
      泉之助知道萩实际上已经两百岁左右。自己在现世大概活了二十多岁,死后至今只有一百五十多年。论资历,萩叫他“大叔”实在受之有愧,但他早就被叫习惯了。萩虽然已经过了贵族女子的许嫁之龄,按道理早该做母亲了,却像个年幼顽童。或许萩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多多少少和她营养不良发育迟滞的身材有关。
      萩以前还能被绫晖夫人管住的时候,梳的是贵族小姐标准的姬发式,披着头发,精心修剪出的额发鬓发垂在白皙的脸颊边上。萩的头发虽然和绫晖一样浓密,但颜色却不像绫晖那样如墨一样漆黑,而是深蓝色且如鸦羽一样隐约有绿色的反光,也不像绫晖那样柔顺,而是有自然卷而且卷的很不驯顺,不管再怎么修剪梳理,发尾用不了一会儿又仿佛是几天没梳头的样子。当时的瀞灵廷被现世的平安时代审美影响严重,头发自然卷算是容貌上的缺陷。那时候,萩穿的也是贵族小姐们衣摆拖地、重重叠叠的单衣,虽说绝对不如绫晖那样美得典雅出众,但总体来说,并不难看。
      名义上萩只是绫晖的侍女,但绫晖却允许她叫自己“姐姐”,给她的吃穿用度,皆与众人不同,显然是把她当成了义妹。后来绫晖夫人越来越管不住萩了。萩作男装打扮,绫晖竟然只由得她去。这样一来,银岭尽管不满,却不能在明面上逆着织原家出身的妻子的意思,硬要管束着萩,所以只得自认倒霉,全当是养了一个会说人话的怪物。
      家主和绫晖夫人都管不住。泉之助遇上了这小祖宗,也只能徒劳地苦劝:“萩小姐,您可以烦我,但……”
      “但是朽木大人有令,是吧?”萩抢先一步把泉之助的台词说了。
      萩从围墙上跳下来,落地时像猫一样轻盈无声。她一双猫眼盯着泉之助,仿佛要直刺入他的灵魂:“我知道你这种感觉:本来无依无靠,但忽然有个近乎完美的人,对你特别好,所以你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意愿就是你的意愿。”
      说完这些话,萩眨眨眼,继续盯着泉之助看,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泉之助觉得萩简直是个妖物:冷不丁几句话切开你内心最深处,脸上还带着孩童一样的戏谑表情;像猫一样的脸,怪异的打扮,却莫名让人心旌摇荡。
      “不过你别那么把朽木银岭的话当真好不好?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关心我今天晚上去哪儿,做什么。他也好,其他家臣们也好,已经大半年没过问我的事情了吧?银岭正眼看过我吗?你自己的意思,不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管我吗?我就算闹事,银岭也不知道。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
      这番强词夺理竟然差点说服了泉之助。
      泉之助无奈道:“至少,夫人不希望你过的这么荒诞不经。”
      萩两眼看天,哂笑不已:“我没有她的出身,也对她过的生活不感兴趣。她只要过她想过的生活就可以,大可不必管我。”
      说完她又一次直视泉之助的眼睛:“算了,和你说了也是白说而已。”

      说着,萩抬手摸了摸泉之助右脸上的刀疤,眉头微皱,眼神既悲悯又落寞。萩身上似有沉水香的味道,又似乎带着点酒气。感受着萩指尖的温度,泉之助心里不觉一动。可忽然间萩又拍着他的肩膀近乎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就径自翻墙出去了。
      猫跑出去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泉之助只能这么给自己开脱了。
      泉之助想,或许那个传言是真的。
      据说,银岭和绫晖的新婚之夜,银岭正准备和妻子温存的时候,身量只长到了人类六岁小女孩模样的萩,忽然从一只装嫁妆的箱子里爬出来,手里握着匕首,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地站在目瞪口呆的银岭和绫晖面前。先是对着满脸通红的绫晖,低低的叫了声“姐姐”,然后目光冰冷地和银岭对视片刻,然后恶狠狠地说:“如果你让我姐姐伤心,我就杀了你!”
      银岭既惊且怒,起身要拿佩刀。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下,萩便挥手一掷,匕首正好扎在银岭面前的地板上。银岭分神看向匕首的一瞬间,萩便像只猫一样,迅速地逃走,消失在婚房重重叠叠的帷幕阴影后。银岭提刀追出去,却再找不见萩的踪影。
      刚才还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绫晖像是忘记了银岭的存在,崩溃地低声哭了出来。
      大闹了银岭的新婚之夜后,银岭和绫晖竟然没有责罚萩。而萩跟着绫晖来到朽木家之后,没事就在家臣们训练的道场旁边,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看家臣们演武训练,至于什么女红、琴、香、歌咏,一概不学。家臣们被萩瞅了一百四十来年,侍女们也议论、嘲笑了萩一百四十来年,但没人知道萩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认真地试图弄明白萩的心思——就像没人真的想去弄懂一只野猫的心思。
      夜才过半,织原焰玄就清醒了。心里有太多事,还在等着人,他睡不着。
      身边的女子还在熟睡:身材丰腴,肤若凝脂,极诱人,不过睡着时的容颜少了清醒时八面玲珑的巧笑倩兮,看着很乏味。
      八面玲珑?织原焰玄冷笑,确实。这个女人太精明了,每个表情和动作都是恰当、计算精准的,在别人计算着她的价钱的同时,也在计算着别人的价钱。比起那些单纯、没有头脑、不敢直视自己的女子们来说,更能带来棋逢对手的快感。
      看看更漏,差不多到时间了。织原焰玄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厢房。回廊上的灯光照进厢房,里面空无一人。看来今天的情况可能比较困难。他坐在棋盘旁边,无意识的摆弄棋子,黑子和白子渐渐形成北条卫家和以织原家为首的织原、朽木、志波三家联盟的驻兵图。
      焰玄轻轻抚摸着代表己方势力的白子。他早想过和北条卫家终有一战,但那时的他没想到当着天来临时,他能掌握的势力能有这么多。
      朽木家——不,准确的说是朽木银岭才是让这片势力的主要扩张原因。
      银岭完全不像是朽木宗安的儿子。掌管尸魂界财务的朽木宗安根本是个笑话,流魂街上随便哪个店铺的会计,都可以顶替他:所做的工作不过是统计一下各处的花费,然后记账,他没有任何魄力决定钱该怎么花,钱都是其他贵族甚至平民中的豪强用拳头和威势随便去领的,要么就是做个假账暗渡陈仓,反正被他发现了也不会怎样。管钱的是孙子,被管的反而是大爷。多谢朽木宗安,焰玄很小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出身和名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际支配的能力。
      他想,银岭大概也想明白了同样的道理。从进入央真灵术院开始,银岭就通过和普通官宦子弟一起应付考试、摸爬滚打,渐渐在士人中结起一批盟友,他甚至在流魂街中搜罗灵力非凡的平民,招入家臣的行列,前面说的湍舟泉之助就是其中之一。由于被北条卫排挤在贵族圈的核心之外,他反而有足够时间和这些新老家臣相处。焰玄在这一点上甚至嫉妒他,和自己的家臣们一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深厚不同,朽木银岭家臣们的忠心,都是刚出炉一样的热气腾腾,鲜活明确。自家管得好,已经了不得了,更别提在银岭还没主事前,就很着意经营朽木家和四枫院家、志波家的关系。
      银岭在用人之道上,和织原焰玄英雄所见略同。织原家世代掌管吏治、用人,焰玄明白最能坏事的莫过于任命一个笨蛋,他只会任用比他还笨的笨蛋,而且气走聪明的手下。
      焰玄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出声,之所以现在他可以和北条卫对决,也是因为之前的一些设计让北条卫不得不在关键职位上任命了几个笨蛋,而这些笨蛋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对北条卫来讲出身和背景足够可靠。
      忽然,厢房的拉门外映出了一个纤瘦的身影,拉门打开,走进来一位穿着水干,带着立乌帽子的人。
      “萩,你来了。”
      和离开朽木家大宅时相比,萩的水干多了几道皱着,前襟上溅了几点血迹。
      焰玄用一贯的威严而不失温和的口吻招呼她道:“真是辛苦,回自己家也要来去匆匆。收获如何?”
      萩对于焰玄的态度甚至比对泉之助还差:“少废话,拿纸笔来。”
      对于这种态度,焰玄只是一笑。他亲自点上灯,拢好光,摊纸,研磨。萩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起来。
      “北条卫家在西区的兵力分布。”
      萩说完,把笔一掷。
      看着那些详尽的细节,焰玄轻轻咋舌,为了这种信息,他可以忍受萩比现在还要差的态度。
      “银岭最近如何?”焰玄温和地说。“他没有委屈你吧。”
      萩不耐烦地抬起眼睛,盯着焰玄,不说话。
      焰玄立刻嘴上服软道歉,可眼神却依然冰冷,嘴角也带着戏谑的笑意:“抱歉,是我多嘴了。”
      萩站起来,据高临下地直视着的焰玄,虽然萩神情凌厉,但焰玄非常清楚地看出萩实际上在害怕,在动摇。
      果然,萩猛然转身,躲过焰玄平静的回视。
      “我管他做什么。”从背影上看,萩又在捂着右脸脸颊了,“绫晖最近挺好,我懒得管他。”
      萩一旦害怕或者迷茫就会下意识地捂住右脸脸颊。这一点焰玄很早就发现了。
      绫晖?果然不再叫她姐姐了吗?焰玄暗自思忖着,把那张图收好,虽然萩已经多次拿到极为准确的情报,但是还是不能马虎,这种至关重要的信息最好还是想办法证实才能相信。
      萩微微回头,冷笑着说:“你管好自己吧。你知道吗?现在陪你睡觉的那个女人,前天你不在的时候,穿了套很美的十二单。”
      “那又如何?”焰玄笑道。
      “那个十二单的刺绣只有千秋坊的顶尖绣工才做得出。你知道千秋坊是专供北条卫家织绣品的吧。”
      焰玄忍不住看向寝殿方向。天亮后,就会有人查出是谁送给那女人这套十二单。或许天再黑时,那个女人已经因为某些原因香消玉殒了。
      再回过头时,萩的身影已经从厢房里消失了。焰玄叹一口气,回到寝殿里,那个女子依然在沉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刚才完全改变。焰玄凝视着衣架上属于那女子的衣服,每一件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爱不释手,一如它们主人的八面玲珑的,能给人棋逢对手的快感。可比起织原家的前程和自己的性命来说,这种快感根本不能列入考虑的范畴之内,再美的人一旦生二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焰玄觉得很悲凉:自己真的需要这些女子吗?尽管她们美丽如花,把自己的生活装点得如同永不流逝的春天。但每个美人都要让他花很多心思:不是花在寻找上,就是花在提防上,她们不能太笨,不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不能真的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或许不是真的需要,但留着她们,时不时决定她们的荣辱甚至生死,还是蛮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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