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寒夜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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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征思断，月下归愁切。鸿雁西南飞，如何故人别。
——题记
早春天气里，淡淡的薄云把阳光晕得柔和清淡。梅花刚刚过了胜放之时，而樱花的花芽却在微湿微凉的空气中日渐饱满。一只精巧的风筝从暮气沉沉的朽木家大宅里飞起，随着孩子手里的线在空中起伏着越飞越高。孩子的欢笑声在过于寂静的大宅里传的很远。
然而，朽木家第二十七代当家朽木银岭却没有觉得心情愉悦。父亲朽木宗安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是话却一天比一天多。此刻，没完没了的家训又进入了核心环节。
“……久安丸——虽然你现在改名叫‘银岭’，也算是灵王的恩赐，但是我还是习惯叫你这个乳名。”父亲说完，轻轻咳嗽了两声。
“是，父亲大人。”银岭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他已经不是脾气火爆的少年了。多年的历练让他日渐沉稳，平和，少年时期那近乎娇艳的气韵，内敛成波澜不惊的淡然，但眉眼中依然有逼人的锐气，如同一柄磨砺得闪耀着水光的刀。
“你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织原家的绫晖公主竟然下嫁于你，现在想来也是出人意料的喜事。晴光和苍纯两个孩子冰雪可爱的，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北条卫家从来都是目中无人，但是现在对于我们也不敢小觑，要我说，这就够了。哎，织原焰极前几年过世了，我现在也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焰玄是织原家的当家，那孩子从小就说一不二的脾气，你就算是娶了绫晖，也不要惹他。他和绫晖毕竟也不是亲兄妹，亲不到那儿去。你是老来子，想是我一直太纵容你，你小时候的脾气也不好。你记住，只要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是，父亲大人，今日有事，先告辞了。”银岭终于能告退了。
虽然身为贵族的道德感让他不愿意说父亲的一句坏话，但是他心里却觉得父亲这个人，甚至父亲住的院落随心斋，都有一股阴湿凝滞的味道。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祖父，他不明白史书上那位“耿烈狷介”的祖父为何有这样窝囊的儿子。他的个性更像母亲：精明强悍，不屈不挠。他觉得母亲之所以早逝就是被父亲的懦弱个性气死、急死的。
“泉之助！”离开父亲居住的院落，他喊了一声等在院外的家臣。
“是！”湍舟泉之助应声道。这是一个身材颀长魁梧，额头、左脸颊各有一道刀疤的男子，脸色有些苍黄，比银岭还要高大半个头，尽管现在穿着华贵，但举手投足间的粗犷气质，还是透露出他曾经生活于贫贱之中的经历，和朽木银岭的清贵相比，正好是迥然不同的风格。
“今天我不在大宅。上次我们讨论的阵法，你带着家臣们再熟悉一下。”银岭说道。
“是！银岭大人，我们已经操练过两次了。但在下认为，这个阵法里，各伍之间的联系，其实可以更灵活一点。现在的布局虽然够缜密，演习中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实战中，情况瞬息万变，保持这种阵型根本不可能……”
“你是说我的设计太刻板了？”银岭打断他的话，刀刃似的眼光直刺进湍舟泉之助的眼睛里。
湍舟泉之助显然有那么一瞬害怕、动摇了，但是他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可以这么说。”
银岭蓦然而笑的一瞬间，脸上竟然洋溢出少年似的天真和热情：“那就照你说的试试。今天有事要出去，明天一早，我们把你修改的阵法和原先的阵法比较一下，怎样更好就怎样操练。有什么问题，就像现在这样直接告诉我。记住，现在我们一点讲究繁文缛节的时间也没有。”
“是！”湍舟泉之助对主君银岭大礼下拜。尽管银岭对他一直信赖有加，恩遇优渥，以至于现在湍舟家在朽木家的众家臣中已经是翘楚，但是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只是出身于流魂街的平民。他原先只是现世一个普普通通的下级武士，死后来到尸魂界，和其他魂魄在流魂街上流浪，甚至忘了自己生前的大半身世和姓名，他都已经等着自己在流魂街灰飞烟灭，再度化成灵子，消散在宇宙中时，是当时尚不得志的瀞灵廷贵族朽木银岭偶然发现他身为武士的才能，把他留在身边，甚至最后让他入赘湍舟家，担任家主——银岭给了他现在的一切。
吩咐完湍舟泉之助，银岭的心情终于不再憋闷。要赶紧去织原家了。正往门外走，却见一个小小的牡丹色身影从侧面冲过来，扑进他怀里撒起娇来。
“父亲大人！”
“哟，晴光！”银岭蹲下身，抱了抱花枝招展的女儿。女儿极为活泼，几乎像个男孩子。“穿着木屐还跑这么快！”
晴光在父亲身上撒娇地蹭来蹭去，银岭不得不拍拍她后背，说道：“别撒娇啦，小公主。父亲今天有事！”
晴光知道这是父亲的“逐客令”，但她依然猴子似的挂在银岭脖子上，两只萌死人的大眼闪闪发光地盯着父亲，故作神秘状说道：“我也有事情告诉父亲呢。”
她附在银岭耳上：“医官说，母亲大人又有身孕了！”
接着她笑嘻嘻的看着一脸惊讶的银岭。
银岭在她精巧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小家伙是怎么知道的？又偷听大人们说话了是不是？”
晴光报以一大串笑声：“这些话迟早我也要听、也要说的！”一边大笑一边又像来时那样踩着木屐嘎啦嘎啦地跑开了。
这时候相当于人类的三四岁的苍纯终于也跟着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跑得不稳当，一头撞进在姐姐怀里：“姐姐刚刚又去哪里了？陪我放风筝嘛！”
晴光见了苍纯，笑得更欢。腼腆的苍纯跟着姐姐玩时，也活泼了许多。两个孩子的笑声仿佛让整个庭院都闪耀着光华。银岭心里竟然涌起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着妻子和两个小家伙的冲动。
“算了，今天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银岭命令自己收起在心里泛滥的儿女情长，整整衣冠，终于出门了。
他的目的地是一座属于织原家的花园。
织原家和朽木家一样，是灵王御封的五大贵族。创世之初关于初代灵王的神话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浩浩烟尘之中。即便是尸魂界里古老的贵族们，都已经说不清楚，是先有灵魂还是先有人类了，是先有尸魂界还是先有现世了。但瀞灵廷里，每个人，或者说魂魄都知道，人死了之后的灵魂叫做“整”，因为强烈的欲念而堕落的灵魂叫做“虚”，死神会把死后不愿离去的整通过魂葬的方式带到尸魂界，以免他们在现世游荡的时候堕落为虚。在尸魂界里，死神们是正义和高贵的象征，住在尸魂界中央的瀞灵廷，而瀞灵廷里，最高贵的莫过于，朽木、织原、志波、四枫院、北条卫这五大贵族。他们或者祖先从灵王王室子弟将为臣籍，或是出过拯救尸魂界于危难的英雄，或者兼而有之。从前几代灵王开始，王廷就不再直接管辖尸魂界里的事，只是应着贵族们的上书下一两道旨意。
银岭要去的这座花园也只是织原家众多产业中的一小个，花园不大，但布置得非常优雅。他一进门，就有严妆巧笑的侍女迎上来，娇声道：“恭迎朽木阁下大驾！”
银岭敷衍着答应一声，紧接着就向着一个站在池塘边上，带着斗笠的人走去：“山本先生，您竟然来了！”
山本元柳斋重国抬头看了看银岭，只是点头示意：“银岭阁下。”
银岭则显得热情很多：“真想不到您会来！”
“既然阁下几次邀我在这里观鱼，何不乐而受之？”
山本元柳斋重国此时还是中年，虽然已经有些谢顶，但是还不至于全秃，一大把胡子里还只有几缕是灰白的；他一双见惯沧桑的眼睛打量着银岭：这个青年贵族依然一脸热情真诚的样子。山本竟然有种莫名难过的感觉：这个人相对于他所在的环境，还是过于天真了。可也正是这种天真说服了自己，跑来蹚这趟浑水了。
人渐渐来齐，大家在水边的凉亭上就坐。侍女们设座奉茶，熏染着浓重衣香的衣摆在地板上拖曳着，发出优雅的绢鸣。偶尔几声娇软的话语，更是让人听了心醉神驰。山本元柳斋重国冷眼看着，心想，这样子完全是贵族之间吟风弄月的雅集，可亏得之后要讨论那些内容了。这时，这次集会的主人，织原家当家织原大纳言焰玄拍了拍手，对侍女们说的：“可以了，你们下去吧。”
焰玄并不比银岭年长太多，容貌风度并不像银岭那样出众，却有着通常只有通过长年累月身居要职才能拥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前几个月刚刚为父亲服丧结束，现在还是穿着素色的衣服，但是坐在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中间，也是十足的主人派头。等侍女们都下去之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信和几张文书，掷到席子上：“大家都看看吧。”
一圈人看过之后，无不吃惊。
“北条卫家必然是疯了，他真的要对其他四家逐个下手！”
“越发无法无天了。”
“你觉得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吗？”
“是啊，也许不到那个程度……”
“四枫院上一任家主四枫院清隆继任家主之位不到六个月就身亡，你不觉得蹊跷？你不觉得清隆在死前其实是在调查北条卫在朝中对朝官滥用私刑和矫诏的事情吗？清隆死于北条卫的私刑，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既然有清隆，就会有下一个。”志波家的下一任当家，志波翼忽然拍案而起。
说起清隆遇害这件事情，他至今愤愤不平。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平时看似温和到了迷糊的程度的清隆竟然会调查不可一世的北条卫家；不敢相信有人会对清隆痛下杀手：那个似乎永远都在微笑，在灵术院时常常被以他自己为首的学弟们逼迫着请客的老好人；更不相信清隆的尸体竟然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提起了清隆的死，大家忽然安静下来，没人说一句说。志波翼通常给人一种没大没小，凡事都不上心的印象，所以有时候他乱说什么，众人也并不在意。但是这句话他说的没错，甚至激起大家心中潜藏已久的不安。四枫院家常年主管为王族收集情报和处刑的工作。北条卫敢对四枫院的家主下手，那他们什么做不出呢？
众人都被吓住了。这完全在织原焰玄的意料之中，接着，他盯着朽木银岭，等着他的表态。其他人，包括志波翼的所言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堆叽叽喳喳、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在所有聚会的人当中，银岭无论是官阶还是资历，都不出众。朽木家自银岭祖父蒙冤被黜以来，朽木家在贵族中“正一位”的位置实际上早就被风头逼人的北条卫家替代，到了银岭父亲的时代，已经空有“五大贵族”的名号，成了贵族中的末流。但织原焰玄最关心的，还是朽木银岭的看法。甚至这次聚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确认银岭是否能同意他的计划。
“这孩子身上藏着非常可怕的东西。”第一次看见银岭的时候，焰玄就这样对自己说。
那时候银岭还叫“久安丸”，是一个跟在窝囊的父亲背后处处受气的单弱孩子：秀气的眼睛紧张地望着别人，苍白的脸颊上染着一点红晕，像个娇艳的小姑娘。但是对同类天生的敏锐告诉织原焰玄，如果因为现在的不得志而看轻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后悔。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听到了朽木久安丸以极小的年纪拔出斩魄刀的传闻。那个时候的久安丸相当于人类七岁上下的孩子。虽说死神年纪小的时候，十年才等于人类长一年。但大多数死神小孩的心智由于身体幼小又有父母照顾，并不必人类小孩更成熟。但在朽木久安丸以尚未元服的幼龄，第一次进王廷参加平明万花祭的祭典时，就因为远超出那个年纪的机智、剑术、文采让灵王另眼相看，甚至钦赐“银岭”之名。
然而灵王在赐名之后，就没有任何额外的恩宠，仿佛已经忘掉这个孩子。银岭身为五大贵族之一朽木家无可置疑的接班人，在灵术院进学之后，还要和出身微寒的官宦子弟一起参加种种考试才能有一个小小的官阶。而哪怕普通贵族手下得脸的家臣的孩子，都可以把在灵术院进学仅仅当作不得不走的过场。
焰玄开始怀疑灵王对银岭的恩宠，仅仅是一时兴起。但是，灵王错过的人才，他不能错过。将来定会锋芒毕露的人，必须要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至少也要成为自己的同党。于是，他上书请求灵王，将织原家的公主绫晖指婚给银岭。而灵王轻易就答应了。
当然，请求灵王赐婚，不过是一个贵族中让联姻显得更体面荣耀的把戏。而灵王下诏书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谁都知道，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北条卫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寒夜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