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真》七岳

44、第四十四针

　　尽管明白所有的道理，赵潭潭还是没有主动找过楚问。

　　楚问连续一周没有邀赵潭潭见面，但是信息却是没缺过，内容倒是很简单，上班了下班了，赵潭潭没有回复过。

　　一周后，楚问却突然没有回音，赵潭潭开始心慌，但也不免怀疑这是欲擒故纵。

　　楚问当然舍不得放开赵潭潭，假的也不可能。但是他遇到了麻烦，大麻烦。他被医闹了。

　　一个已经没有手术价值的小女孩，乞求着医院开刀救治，签署了所有责任书后肿瘤科找到他来做刀口缝合，楚问不知前因，同意了。

　　但是刀口刚被割开，肿瘤科主任便摇摇头。

　　真的一点手术价值都没有了，如果再进行下去，只不过是在催命。

　　护士先出去通知家属，楚问在里面细心缝合。

　　但出去时却被人打倒在地，他刚来的及睁开眼便看到了反光，下意思的向侧面翻身，刀子堪堪划过楚问的臂膀。

　　对方被保安扑倒在地，楚问的胳膊却已经血淋淋。

　　赵潭潭还是在采访病人家属时才知道这件事。

　　记者经常跟着警车跑，赵潭潭看到一院的牌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果真灵验了。

　　“我知道她不能救了，可是你们试试啊，万一呢？万一呢？”

　　警察试图和家属沟通，但家属怎么也听不进去。

　　“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是我的女儿啊！”

　　有的人当遇到老天不公时，便希望别人也万事不顺，所以危及他人。

　　而楚问，就是受害人。

　　当看见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时，赵潭潭还是捂着嘴掉眼泪了。

　　职业的坚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责任是一个概念，可是责任又能给人带来什么样的负责？

　　赵潭潭情绪控制不好，不断落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向楚问的病床走去。
　　楚问躲的即使，但是臂膀也受伤严重，整个人被打起了板，睡着的脸色也是一副缺了血色的样子，眉毛微皱，似是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赵潭潭不禁伸手想要抚平，却在刚刚触碰到的时候被还没清醒的人握住，楚问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什么。

　　赵潭潭弯腰凑近，眼泪更是汹涌。

　　楚问在说

　　“潭潭，不要走。”

　　尽管病床上的人处于虚弱的睡眠当中，赵潭潭依旧扯不开自己的手，看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她感觉矛盾又心疼。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呢？

　　命运对人的不公总是在于，别人尽全力去守护的总是能够被其他的人轻易毁坏。而人和人之间，在感情里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

　　赵潭潭停下了动作许久，楚问渐渐归于平静，呼吸深稳，赵潭潭一点一点尝试把自己手拉出来，这回成功了。

　　她摸了摸眼泪看了看窗外，已是黄昏。她的辞职报告还在办公桌上没来得及交出去，她有些犹豫。还有事情没处理好，她留恋的看了眼楚问起身离开了病房。

　　路过肿瘤科时她听见了喧闹的声音

　　小女孩的其他家属还在哭天抢地

　　“别人还能做手术，为什么我家婷婷就不行啊？你们就是偏心！就是不公平！”

　　警察也是束手无策，不能把人家所有的家属都压到警局去吧？只能无奈又厌烦的任人拽着自己的裤腿，一遍又一遍重复相信医学的话。

　　赵潭潭想起楚问，深觉不值。

　　她做记者，常常看到有人写的稿子不通过，她也拿过来观摩过，非常好的现实向题材，讲述的是病人家庭的负担，可惜被打了回去。种种事情时常发生，她也不是不知道也有很多人花钱买新闻，也会为了抢头条报道未被证实的新闻，直到这一次被人戳破赵伟国和楚院长的事情，她陡然迷茫起来，她当初豪言壮志，喜欢记者就是因为想要把真相还原给社会，然后现在，是真是假谁又分辨的清？谁还在意？

　　而楚问呢？恋爱的这段时间，赵潭潭亲眼看着他如何忙碌，一年大半部分的时间都留宿在了医院，他也会面对生死离别，却必须第一时刻处理好心情继续下一场的手术战斗。想起她被割伤后被他医治的手指，他为医学骄傲，但不知道此刻，他是否也怀疑，曾斗志昂扬艰辛的工作使命，究竟还在不在？

　　赵潭潭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警察和家属中间，当她回神时正被警察打量着，她随即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但是她却是看向家属。

　　“你们要公平是吗？来找我，我让大众看看，你们是遭受了怎样的不公平。”

　　回到家里已经傍晚了，她先去了报社将自己的辞职报告撕碎，她告诉自己还有使命。

　　晚上赵伟国不在家，张玲做好饭菜就看见自家女儿已经等在餐桌前，她温婉的笑了笑。

　　“我看你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想必是工作压力大，今天做了两个你爱吃的菜。”

　　赵潭潭看着桌子上的红烧排骨有点鼻酸，她想楚医生了。

　　一顿饭，又吃的魂不守舍。

　　张玲叹气，忍不住叫了声赵潭潭。

　　“潭潭，其实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妈妈说的啊。”

　　赵潭潭回神，看着自己妈妈摇了摇头，但又想到什么，放下碗筷对母亲发问。

　　“妈，你对你的职业失望过吗？”

　　张玲愣了一下，又轻笑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你怎么对自己的工作失望了？”

　　总不能说是你老公花钱买新闻才失望的吧，赵潭潭低下头去夹菜。

　　张玲却仿佛陷入了回忆，不紧不慢的开口

　　“失望，肯定是有过，工作图的是什么？成就感。但是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成就感被人践踏，你自然要失望？”

　　赵潭潭看着自己妈妈惊讶，张玲从没和她说过自己的工作压力，这些年张玲受到的表彰越来越多，外人看来应该是荣耀万分，张玲自己却从不张扬，甚至经常把表彰让给后人。很多人不懂，在家做一个富太太不好吗？刚开始赵潭潭也不懂，直到发现赵伟国出轨，她都庆幸自己母亲有这样一片引以为傲的土地，什么都无法取代。这就是专业人的个人魅力。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啊淘气的很，经常和小朋友打架，有一次你们互相打伤了，领导却找到我，让我带着你先去给对方道歉，但明明，你才是后出手的那一个啊，可是领导却和我说你作为老师家的孩子就是要率先做出牺牲。我当时真的不服气，真的想不干了就好了，但是对方受伤的小孩子却先找到了我们，拉着你的小手和你道了歉。你看，明明不是你先犯错，却一定要你先去道歉，就是因为我是你母亲。这不让人感觉很失望吗？但是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我太年轻，性子倔又直，领导们都不喜欢我，可是我当时多骄傲啊，不想被人瞧不起，我就努力做课题，最终我成为了他们都佩服的人，但是那些年的气倒也是都受了。其实人生在世谁不委屈？我不是没有想过干脆让你回你爸爸公司好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还是那个小公主一辈子被人呵护，但我总不想我的女儿人生缺少什么经历啊。”

　　赵潭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抬头问道

　　“妈，那个和我互打的小朋友，是江煜吧？”

　　回到自己的卧室，赵潭潭关起门细细思所起最近发生的事，无论她和楚医生如何，她现在都是有工作的困扰。其实张玲刚刚的话她听进去了的，道理她明白，这社会有好有坏，人心复杂，不能可能万事如意，但是只要自己变强就没有什么可以打倒。

　　变强，有那么简单吗？

　　沈末那天说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

　　最一开始她靠秦明月，后来又是自己的父亲做隐形后盾。

　　她做过什么努力吗？

　　她没有。

　　不知不觉，她已经拿起手机，再一次给秦明月拨去。

　　本以为又是一次忙音挂机，却意外的出现了不同。

　　“喂，喂？潭潭？你听得到吗？”

　　平静了几个小时的眼睛，再一次瞬间红肿，眼泪夺眶而出。

　　“秦姐，我感觉我要撑不住了。”

　　秦明月现在在非洲，地理环境混乱，但好在她已经远离了战争地区。她刚开始没想做一个名战地记者，可是不做她就没办法看见史关，她没犹豫，立刻签下了生死状，四平八稳的来到了这里，这不，刚刚才被吉普车三天两夜的送到了这个相对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

　　她慢慢走到树下，拿着手机听赵潭潭絮絮叨叨最近发生的事，虽然言语颠倒，但也能听明白。

　　附近有儿童在一起踢球

　　她真的觉得，赵潭潭的这些事，都不算事。

　　“潭潭，不是姐说你，你看看你叙述事情的样子？语句颠三倒四，一点没有一个记者的样子！”

　　赵潭潭拿着手机愣住

　　这画风不太对吧？秦姐怎么不安慰人啊？

　　“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没错，你太欠锻炼和教训。你的专业能力还是专业素养都不够，要是没有这些信心我也劝你别干了，回去给你爸当个小公主也挺好。”

　　“秦姐...”

　　“不好听是吧？但这都是事实。

　　每天都有人在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努力活着，而你只想着怎么摆脱这些后患。你啊，我是真看错了，你没有魄力。”

　　“我不是...”

　　赵潭潭一些急，但又找不到词句反驳。

　　“工作不仅仅是工作，但是有时候，工作也仅仅只是工作。潭潭，你从小太容易得到，所以对于得不到你才会有失望的感觉。但其实人生，得不到才是常事，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好好努力才是要紧事。”

　　赵潭潭依旧失语，但这一次她听明白了。

　　“秦姐，其实你知道我爸，和楚医生爸爸的事，对吧？”

　　“我知道，但不论谁知道，这都无法改变什么。你喜欢那个楚问才是你世界里的唯一真理。”

　　“这样...不自私吗？”

　　秦明月猛然看见对面的帐篷里走出来一个穿军装的人

　　她笑得妖艳起来，可惜赵潭潭看不到。

　　“感情还谈自不自私？你有想过被你辜负的那一个人吗？你对他就不自私？”

　　秦明月话刚说完，史关已经跑到她的面前。

　　“走了，吃饭去了。”

　　秦明月点点头，主动去拉史关的手，这边对着手机话筒抱歉的说道

　　“我要去吃饭了，有机会再给你打啊潭潭。记住，别放弃自己的选择。”

　　直到听筒传来忙音，赵潭潭还在不由自主的点头。

　　是的，她何尝不是和今天的家属一样，对楚问并不公平，不是他的错却把承担全部交给他。
　　是的，她太容易说放弃，无论是工作还是楚问，她都太容易放弃，因为她从前太容易得到。

　　她没有尊重自己的选择过，反而还把他们当作错误一样去逃避。

　　其实，她明明错在没有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