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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曲冷峰醉 ...

  •   三十五年前的金陵还不叫金陵,这里不过是万进山外围的一座冷峰底下的一片土地,之所以叫作冷峰不过是因为有一道寒江围绕着冷峰。寒江凄侧,每逢秋冬便燃遍冷峰的霜叶,冷风刮过,扬起枯叶浮在动荡水面,随着离岸的船只一同远去了。
      那时候,冷峰镇里有一位有名的姓王的私塾先生,王先生平日里悉心教导几个镇上官员的孩子,闲时才会去爬山解闷,观山赏江,一叶游舟,以飨自己。
      但他总是孤来孤往一个人。
      有好心的人家自作主张,要给他说媒,他二话不说就给推了,或许是看在他识几个大字的面子上,女人们也不恼气,反倒是以被拒绝为荣,一个比一个介绍得更加热情,这让王先生很受困扰。
      恰巧这一年,王先生在朝中当官的兄弟被革职,流放到这个偏远小镇上来,两人一拍即合,爽快地拎了一坛女儿红,上山去了。
      两人回忆起前尘往事,便已然不自觉的大醉酩酊,躺在大桃红树下,有一眼没一眼的聊着天,不一会就连麋鹿都被他们的放松愉悦所吸引,驻足林间观看。那在山上砍柴的樵夫看见了,就朝他们这摇摇头失笑,嘴里唱着山歌一路挑柴垛颠颠下山去了。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两人侧耳一听,相视一笑;“忘年交?喝!”
      正是这最后一曲之后,两人再也没能回来。
      那天下午电闪雷鸣,小镇道路两旁的店子全都早早地关上了门,一个时辰后,天空迅速染上了墨色,一颗星星在缓缓高升,那是黄昏即将消逝的信号。
      当夜狂风暴雨袭来,营寨和酒馆旌旗都被毁了大半,王先生隔壁住着的刘婆婆柱了拐杖站在门前,被狂风掠得后退半步,颤抖着,掐指一算。
      “七杀局已成,煞星降世,罪过啊……”
      “夫君——夫君——”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来到浣溪边,沿着河流呼唤她的男人,她的心头被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住,看着无人的山谷与乌云压顶的天空,心里隐隐地有了定论。
      但她不甘心啊……
      朝中要员贪污受贿,但她的夫并没有,却也跟着受牵连,这是一冤,夫君被流于此地,携父老女眷来此,只盼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难道老天爷要一切刚开始就绝人路吗?
      仆人半拖着她顶雨回木屋,一声哭喊,一道血泪,一声婴啼,王先生的兄弟的妻诞下一子。大雨瓢泼,万山闷青,妻子因无比怀念在山上失踪的丈夫以及怀着蒙不白之冤的愤恨,给孩子取名为浣青,以解思念之愁,洗刷冤屈。
      浣溪沙,万山连,草色青……

      “好了。”明鉴吹灭了灯,坐回床边,低头伸手摸我的额头,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在发烫:“睡吧,天快亮了。”
      我闭上眼,脑海中满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和婆婆口口声声的“煞星”,有一个声音从心底浮上来,它说,并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真相。
      这个故事里也丝毫没有提及我的姓氏。
      我到底是哪家人?
      或者是,这也许不完全是真相。
      煞星的头衔待定,但至少两个人后来应该回来了,不然我的脑子里怎么还能出现我父亲的影像?
      最重要的是……我在清醒过来之前,曾听到过三句话:
      “浣青。为父要嘱咐你三件事情,给我听好了。”
      “第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第二,切忌忘性,切忌忘形,切忌忘命。”
      “第三,男女老少残幼孕,及鳏寡孤独者皆我子民。”
      我的父亲明显是跟我说过话的,难道在母亲生下我之后的某个日子里,他曾复活,来到我的身边?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可能。
      这些话有什么含义呢?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皆我子民。
      从其中我可以很轻松的领略到我的父亲是一个愿求道义而不畏生死之人,更是一个不忘初心,善始善终之人,他还胸怀宽广,心怀天下……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应该会与皇室有太多牵扯,这里的人尊卑有序,可面对我时并没有太多的拘束。
      但是……这也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阴谋里藏着的无限伪装,也许,我的无数次解谜,也抵不过一枚棋子定住的猖狂。
      但是人活这一世,总要做点刺激点的事情。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
      明鉴拍拍我的后背,一下没一下的,是一种哄睡的节奏。我知道问他也得不到真实的回答,无论是他,还是师父,他们如果都知道我失忆了,也许谁都不会告诉我真相。
      这是一种非常认定的直觉。
      这个直觉正是来自于师弟的表现。
      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难道我知道了就会做什么不利于师门的事情吗?或者对师弟不利?还是我知道了师弟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和师弟有什么关系?难道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我的来历?面对我失忆的事实,师弟也不惊讶……
      是我修炼了什么特别的功法?经常失忆还是被某些人下了毒手,而他们迫于威胁不能说出真相?
      不对,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应该会想方设法地给我提供线索与暗示,可是至今我没有察觉到他们有敞开说的迹象,反倒是愈来愈遮掩,城主夫人奇怪的神色,城主不露脸,小屁孩似乎很熟悉我,那个给我翻白眼的糖葫芦小姑娘,以及那首不断循环出现的曲子……
      这些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答案。
      我感到迷茫却又有被挑战的兴奋,我想,这场解密之战,暗暗拉开了帷幕。

      翌日。
      城主府后院鸟语花香,我在画眉清脆的鸣声中醒来。
      已经不再发热,我估计烧完全退了。此时身上披了一层薄被,想来应当是明鉴怕我照亮下半夜给我盖上的。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明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我悄悄下床穿好鞋子与外衣,正打算推门出去时听到脚步声,我没有立刻缩回去,而是仔细听了听,因为我发现这个脚步声踩在泥土上,并没有很大的黏音。
      说明身量小,很可能是女人。
      脚步声近了,我的脚已经半退。
      “……公子回来了,可城主不愿意见他。”
      是仆人。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女仆A:“谁会对弑儿仇人有好脸色,是我我也不会见他。”
      公子说的是明鉴吗?他那么淡然一个人,竟然会杀城主的儿子?下意识的,我将过错归咎在那个陌生的城主儿子身上。
      再一回想,我真的了解师弟这个人吗?
      女仆B:“……可是……不是也在这里吗?”
      我竖起耳朵都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人。
      两人走远了,声音也远到听不见。
      我找了个好借力的地方,三两下上了梁,掀开几块瓦,从空隙里轻盈的钻了出去。
      就算我再怎么记忆模糊,我这一身好轻功却不是白得来的。师父手把手叫我气沉丹田,凌波微步,无数次落入冰凉潭水,无数次爬起重练,我靠着一口气撑到最后,才慢慢磨练出现在的自己。
      师父曾说我,这个孩子,有股狠劲,对谁都可以狠,唯独对他自己最狠。
      我为什么能记住这些呢?因为昨晚明鉴的那个故事使我不自觉的开始探寻过去。在新一轮的梦境里,我又梦到了那首歌以及山中种种,师兄弟的互殴,师父的悉心教导……这些回忆渐渐地一点点明了起来。
      但回望识海深处,仍有大量的灰色地带等待我的探索。
      我能感觉到明鉴身上的压力日日俱增,我也猜这种无形的压力是与我的身世有关,也许只要我找到记忆的源头,一切都会云破天开,真相大白,到时候也许能给师弟帮上些忙说不一定。
      我胡乱想着逃出去的借口,一个人去看世界的愿望激励着我奔走。借口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自己心里明镜得很——我要走,没有人会拦住我或是拦得住我。我只是太好面子,不甘心自己的心思被师弟及其他人揣度来去,所以在这里担心受怕,想象未来。
      无论是开口解释还是闭嘴远走,最后的定论是:我的的确确出走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脚步却不停歇。翻过一道墙又飞上一条檐,不一会儿便出了金陵,掠过一座矮山,内力不足一个不稳便落到了山腰上的一座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以后改为02:00:00其他时间都是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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