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金盘捧出一枝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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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方思明的身体状况终于恢复到可以连续两三个时辰保持清醒时，他开始试图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推测蝙蝠岛的状况。
首先是食物。很显然，他的食物和饮水中始终掺着让他浑身乏力、无法使用武功的药物，但另外一方面，饭菜的口感和搭配却非常出色，有新鲜的蔬菜甚至水果。米饭的口感软糯细滑，显然是用新鲜的淡水煮出来的。
这些食物就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方思明等到再次吃饭的时候，假装无心地问送饭来的随从：“李三哥，和蘑菇炒在一起的是白菜吗？很新鲜呢。”
那个随从自称李三，方思明为了和他套近乎，就尊称他一声“李三哥”。他作为万圣阁少主的时候冷面少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和人套近乎。这几天方思明“李三哥”长，“李三哥”短，叫得十分乖巧热络，李三已经很喜欢和他聊天了。方思明知道李三是小时候得了大病瞎的。他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乞讨，快要冻饿而死的当口，被原随云捡回去救活，送到蝙蝠岛上当随从。
李三笑道：“公子怎么连白菜和菠菜都吃不出来？”
方思明当然吃出来这道菜是菠菜炒蘑菇。他是故意说错的。
“不可能。菠菜放几天就老了干了。船运来的不可能还这么新鲜。”
“怎么不可能。我们岛上两三天就有船送来新鲜的蔬果和淡水。一直都有这么新鲜的菜。”
“昨天的柑橘和上一顿吃的鲜笋，都是一起从船上送来的？”
“是啊，一道采买、一道送来的。”
方思明至此知道了很多了不得的信息。
他和原随云来的时候，坐船坐了大概四五天。然而菠菜送到岛上的时候还很新鲜。方思明在各个门派偷师的时候也帮忙下过厨，他知道放了四五天的菠菜不可能还能有这么新鲜的口感。从口感上来看，这些菠菜在船上最多放了两天。
那么这些菠菜是从哪里运来的呢？方思明曾经想过是不是附近可以种菜的岛屿。但李三又说，和蔬菜一起采买来的还有柑橘、鲜笋。气候偏冷、土壤被海水侵蚀的海岛上种植不可能出产柑橘、鲜笋，所以买这些东西的地方一定是类似于长江出海码头这样汇集了南北货物的大市场。或者干脆说，这些食物就是在长江码头附近的市场买到，然后在两天之内运到蝙蝠岛上。
所以他知道了蝙蝠岛的大概位置是从长江码头行船两天之内能到达的某个岛屿。再结合岛上布满礁石，四周目之所及处并没有其他岛屿的条件，搜索的范围就很窄了。如果朱文圭能找到一些老练的水手或者海盗当向导，方思明估计找到蝙蝠岛只需要不到四五天的功夫。
至于为什么菜走了两天，而人走了四五天。显然是原随云为了隐藏蝙蝠岛的真正位置，故意让水手绕了弯路，好让他产生蝙蝠岛离陆地很远的错觉，毕竟方思明从来没有航海的经验，不会注意到在茫茫大海上，他的船走的是直线还是绕路了。
方思明继续闲聊：“岛上只有我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吗？”
“公子怎么对吃饭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嫌这些饭菜不够好？您还想吃什么？”
“有没有稍微咸一点或者辣一点的？你们号称海上销金窟，总不能天天让客人吃斋饭吧？”
“若是客人，自然有山珍海味招待。可是岛主说公子身体刚刚好，怕公子克化不动。公子要是喜欢吃辣的，我们这里有个蜀地来的厨子会做茱萸肉酱羹。”
“甚好。有劳了。对了，李三哥，你服侍我这几日也辛苦了。你自己吃的好吗？如果你不够吃的话，可以替我多要几道菜，你自己拿去吃。”方思明继续和李三套近乎。
李三笑了。方思明发现他的笑容十分淳朴热情，让人看着很舒心，让人想起小饭馆和气生财的掌柜。
“公子实在是贴心。不过您放心，蝙蝠岛上虽然不让人见光，可吃饭上不会委屈下人。我的吃穿都够。对了，我看公子最近身体见好，前几天病的时候，听说是连药都喝不下去。这几天可能容易饿。公子要是饿了，您摇铃叫我，我让厨房给您做点心。”
李三的话证实了方思明的另一个想法。蝙蝠岛上的客人上岛之前要没收火种，然而这并不意味这蝙蝠岛完全没有用火的地方，至少厨房是有的。
“等等，李三哥，你怎么是‘听说’我病的时候喝不下药。那几天一直服侍我的，不是你？”
李三自知多言，露出非常夸张的吃惊和后怕的表情。方思明发现蝙蝠岛上的瞎子侍从看不见别人，也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们，所以从来不会可以隐藏自己的表情。他们心里想什么，就会不由自主做出让人一目了然的夸张表情。这倒是让方思明十分方便。
“公子，您不知道您病起来有多吓人。我怕服侍不好出事情，照顾您的另有高人。”李三说完，赶紧退下了。
就这样，方思明从李三口中套出来不少信息。比如蝙蝠岛上确实是有几个能看见的厨子，负责看火候，检查火堆是否熄灭以防止火灾。但他们同时也有别的残疾，比如断腿、耳聋，所以跑不了，而厨子们的活动范围只有厨房和厨房外面供他们生活的一小块地。送饭的另有他人，所以厨子们也没机会带火种去岛上其他地方。
岛上的随从和下人大多数是原随云从各地捡回来的生活无着的盲人。这些人比较受原随云的信赖，蝙蝠岛上的大部分日常事务都是这些盲人操办的。原随云称得上是御人有方，把一群无知粗野的瞎子流浪汉调教得彬彬有礼，做事妥帖。这些瞎子也完全把蝙蝠岛当做他们唯一的家，对原随云忠心耿耿。了解到这一点，方思明放弃了策反下人，让他们帮助自己逃走的想法。因为他们是不会背叛原随云的，甚至让方思明私自接触外人的机会也不会给他。
岛上还有一些苦力，他们是被挖掉双眼的。他们的出身就比较复杂，对他们的称呼也只有编号，方思明试图打听这些苦力曾经的身份，然而李三对此讳莫如深。而方思明猜测，如果自己逃往失败，很有可能下场就是成为蝙蝠岛上的瞎眼苦力。
除了时常有船给蝙蝠岛运输食物和淡水，也有船运送客人。原随云想做大生意时会请很多江湖上的巨头到岛上，使用假名参加拍卖会，但没有拍卖会的时候，有钱或者有势的人也会来岛上销金。他们随时可能来，也随时可能走。方思明意识到，如果他没法自己逃出去，唯一的机会就是说服或者欺骗某个来岛上的客人，想办法让他带出风声去，好让朱文圭知道蝙蝠岛和原随云都不可信。
除了卖身接客，他找不到别的机会和这些客人接触。趁卖身的机会找人传信的计策，方思明在原随云事后戏谑他是“甲等上品”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以，他才说“宁可去卖身”。
方思明之前和人厮杀留下的大小伤口基本痊愈，被原随云蹂躏出的伤痕也已消减。这一天，李三带着比平时严肃很多的神情来找到方思明：“公子，岛主让我再来问您一次，您真的要把自己卖掉？”
“没错。”方思明的回答很坚决干脆。
李三惊讶得一瞬间五官全员变了形，挪了位置。方思明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被这夸张的颜艺逗得几乎笑出声。
过了一会儿，李三恢复了满脸严肃的表情：“既然公子非要这样……岛主吩咐我来指导公子的床上功夫。”
方思明看着瘦小苦干且有些轻微瘸腿的李三，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方思明开始琢磨，要是这个李三真的打算对自己不轨，就算是现在他使不出武功也照样能把李三打死。
然而，所谓指导床上功夫，并不是方思明想的那样。李三的教导非常正经、克制，甚至可以说是学究气十足。李三以前也教过其他马上要接客的肉货，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岛主交待他要教会这位“公子”如何在床上服侍人，但又吩咐他，整个过程绝对不可以有任何下流冒犯的言语或者举动。李三为此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怎么用绝对不下流的方式教会人怎么下流。
这堂启蒙培训听下来，方思明只觉得恶心和困惑。
但他告诉自己必须学会这些。他说服自己，让人随意凌辱他的身体，也不过是另一场羞辱罢了。扮作女装去云梦偷师，或者见辱于原随云，就算当时觉得痛苦，现在他还是缓过来了。同理，他身上多经历一场羞辱或者多经历一百场羞辱，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现在想到交合之事他就恶心得想吐也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能有人被他迷住，替他传递消息。
“公子，能用话讲清楚的我都讲了。其余的只有公子自行体会了。公子请随我来。”
李三说完，叫人来给方思明带上手铐和脚链。接着，方思明在一群侍卫的押送下七转八转地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一边是石壁，一边是木板墙壁。石壁上刻着一些标记，李三一路走一路用手摸着这些标记。
方思明很快意识到，木板的另一边就是蝙蝠岛肉货们接客的房间。石壁上的标记应该是指示接客房间的位置和编号的。这个走廊是蝙蝠岛的守卫监听、看守肉货用的。
如果有人监听的话，可能传话会困难一些，但到了床上，或许会有和客人低声私语的机会。方思明琢磨着。
李三摸到了某个标记，终于停了下来。他低声对方思明说道：“这里是南十五号房。待会儿肉货就在这里接客。用话讲不清楚的，公子试着听明白吧。”
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方思明终于忍不住问李三：“那些……‘肉货’，都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主要是我们买来的，也有别人送来的。”李三回答道，“刚刚那个东六号，就是上个月从长江边上的渔村买来的。我们给她爹妈五十两银子，她现在两三天就为我们赚一千两。”
方思明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他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你们岛主看过这些‘肉货’吗？”
李三一脸疑惑，仿佛觉得没有必要问个问题：“当然有时候会查看，但不经常。就像饭店老板肯定会检查买回来的猪，但不会天天看吧。”
方思明回想起之前的幻境。他这辈子大概也是一头被人卖来卖去的猪。他不能传宗接代，他的生父迟早会把他卖掉。可能就算当时没卖给朱文圭，说不定现在也卖给蝙蝠岛了。这样一想，竟还算是殊途同归了。
但至少生父把他卖给朱文圭之后，朱文圭给了他学武、为万圣阁做事的机会。他的人生总算没有被“天阉”两个字局限。至少为了朱文圭效力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天残地缺的“废物”。蝙蝠岛上的肉货只有死路一条，但死前能为义父再做一点事情，至少不算死得太糟糕。他内心深处知道朱文圭或许在利用他，但被人利用说明他还有用；他也不是有多喜欢“万圣阁少主”这个现如今已经成了彻彻底底讽刺的身份，只是除了这个身份，再没有其他理由能让他活得像个人。
方思明只能这样想，否则他连走回自己房间的力气也没有了。
“公子，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过一会儿我们服侍您沐浴更衣，岛主要为您破例，让您在客人面前亮相拍卖。”
方思明头脑一片木然，他机械地回答道：“没有问题。”
李三离开了。
方思明浑身脱力。他倒在床上的一瞬间，却像触电一样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恐惧。他立刻爬起来，僵硬地站着，不敢坐下，不敢靠着墙壁，不敢让任何东西碰到他的身体。很快，侍从们抬着一个撒着花瓣和香料的浴盆进了房间里。李三解开他的镣铐，服侍他脱衣，沐浴。等他擦干身体，梳好头发之后，李三却迟迟没有给他送来衣服，只给了他一双拖鞋穿着，然后让人先给他重新带好镣铐，最后，把一件似乎是纱质的斗篷披在他赤裸的身上。
方思明身不由己地被随从们引导着，一路走到了一间大厅中央。他看见原随云坐在高处的交椅上，满脸得意而无赖的笑容，面向他的方向。而比地面更高，但比原随云的主人坐席更低的一圈客席上，坐了三四十个人。
随从示意方思明脱掉鞋子，接着把方思明引到一个比地面高了五六寸的圆形台子上站好。方思明感觉脚下冰冷，还闻到了酒的味道。
“好了。”他们对李三说道。
李三扯着嗓子喊道：“请各位大爷验货！”
一道微弱的火光从他身后燃起，瞬间绕着他周围蔓延成一个圆圈。原来那个台子是一个直径大约三四尺的鎏金铜盘，铜盘中间平整，刻着莲花的图案，边缘有一圈装饰用的浅浅的凹槽，让人想起步步生莲花的典故。凹槽中倒了少许烈酒，一点就燃烧了起来。
酒精燃烧的光亮并不大，一圈火光只能堪堪照亮站在铜盘上的人影，客席上的众人仍然安全地隐藏在黑暗中。尽管微弱，这圈火光已经足够在场的客人们一睹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诱人的躯体。
鎏金铜盘正中亭亭立着一个带着镣铐的高挑少年。镣铐的铁黑，铜盘的金黄衬托出他肌肤的洁白莹润。一件长长的黑纱斗篷轻烟一般笼罩着他的全身。斗篷兜帽上牡丹花绣得华丽繁复，密不透风，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少年的大部分面目，只隐约看见一张嫣红玲珑的嘴，仿佛红梅一般开放在如雪的肌肤上。斗篷的两肩和前襟、后背上同样绣着大朵的牡丹，但没有兜帽上那样密实。深紫、朱红、雪白的花朵和青碧的叶子掩映着少年含苞待放的躯干。腰很细，然而胸腹、手臂上的肌肉却十分健康、结实，像玉兰花的花骨朵一样生机勃勃，馨香四溢。斗篷上的绣花越到下面越稀疏，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一览无余：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但膝关节圆滑幼嫩，仿佛没退净婴儿肥。少年戴着铐镣的两手贴着身体垂在身前，拘谨地挡住了身上最私密的部位。脚趾紧张地蜷起，洁白得几乎透明的脚背紧绷着浮出了青筋。因为脚镣隔开了脚踝，他的两腿只能微微张开，加之此时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臀部的曲线因此显得非常翘挺丰润。他这模样既让人怜爱，又让人血脉偾张，兽性大发。如果说美女的身体是熟透的水蜜桃，甜美多汁，这个少年的身体就是鲜嫩的莲藕，清脆爽口，更有嚼头。
凹槽里的烈酒不多，几秒钟就燃尽了。火光熄灭的一瞬间，叫价声便响成了一片，开价一万两，很快飙到了二十万两。价钱过四十万之后，场上只剩下两三个执着的卖家五千两，三千两地往上加价。
忽然坐席中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五百万！”
整个大厅里雅雀无声。只是尝尝味道，又不是赎身，一度春宵竟然要五百万？就算那少年再美，这钱花的还是够肉疼的。
李三含笑道：“原来是云老爷。平时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惊人之举。五百万一次！五百万两次！——各位大爷，真不再考虑了吗？——好，成交！恭喜云老爷，今晚温香软玉抱满怀！”
那个声音大笑道：“众位承让了！你们快把人送来。”
方思明朝着云老爷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大腹便便的男子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方思明咬着牙安慰自己，能随随便便出五百万□□的人，或许不会害怕蝙蝠岛，或许将来还有能力帮到义父。
高台上的原随云仿佛是在幸灾乐祸，亦是拊掌狂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金盘捧出一枝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