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仲孟+熊彭短文合集》植物君

65、鬼王喊我回家谈恋爱（番外一）

　　马振桓有些烦恼。
　　他做仙帝上千年了，仙界的大事小情都由他来处理，各个仙殿里传出的八卦也会进入他的耳朵。前几日，一位因公到人间出差的仙女迟迟未归，她的上司追下去一问才知，这傻丫头看上了一名家世普通、事业也不算成功的人类男子。
　　头发花白的上仙在大殿里怒目戟指：“像什么话？！那人几句花言巧语，就被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有气派的仙殿吗？修为能禁得起你家暴吗？逢年过节串亲戚，是他上天还是你下地？”
　　仙女跪在上司旁边，满脸倔强地回答：“这是真爱！真爱可以超越一切阻碍！”
　　“说实话！”
　　“他长得好看！”
　　马仙帝着一袭纯白长衫，端坐于白玉雕刻的宝座上俯视这一老一小，看似高深莫测，其实是无从开口。仙界虽然与人界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交流，但实际上，他本仙对于人界的情况一概不知，人类有什么样的传统和风俗，他更是没有了解过。为了不失公允，马仙帝只得先将这件事情搁置下来。

　　回到自己寝殿后，他翻来覆去、冥思苦想，始终无法理解今日发生的事。其实不止这一件，最近传出的许多八卦都出乎他的意料，比如某位上仙与人界一名教书先生成为了笔友，又比如仙女们联名上书，要求南天门的看守允许她们携带人界宠物回来饲养。
　　真是奇怪，人界的吸引力那么大吗？
　　同样表示不解的还有日常来串门的彭昱畅。刚出生两百多年的仙子，在仙界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幼龄儿童，却已经学会对着镜子诉说心事了：“我觉得我长得也好看啊，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哪个仙女姐姐说要跟我在一起？”
　　马振桓随口答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你还没长出角吧”，然后留小孩儿独自研究头顶，自己则悄咪咪驱开一片云彩，对着下方那片神秘的景色发呆。人仙两届相隔九重天，即使是修为强悍的仙帝，也不可能一眼就望到人间的山川江河，但他还是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看不到的，你视力又不好。”彭昱畅蹭到他身边拆台：“不过我听说，人间真的很有趣，尤其是人类厨师制作的各式点心，都特别好吃！”
　　马振桓看看身边的小孩儿，终于明白了对方来串门的意图，朝一旁八仙桌上，某位上仙赠送的人界特产潇洒一指：“拿走吧。”
　　彭昱畅欢喜地将三大盒点心连锅端，马振桓则对着脚下雾茫茫的景象做出决定：该去人界走一趟了。

　　彼时人界还以皇帝为尊，大片黛青色的山峦铺在大地上，其间点缀纱带一般的河流。在此番景色中降落，才终于能理解诗人口中“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奇妙境界。马振桓抬手打落挂在肩膀上的一片绿叶，对着人间美景发出感叹：
　　“位置选错了啊…..”
　　也对，他下凡主要是为了见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确实与他的预期不符。当然降落在大街上也不对就是了。
　　仙帝踩一踩脚下泥土形成的地面，适应了新奇的脚感后，开始在树林里漫步。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一是因为天界和他所处的树林一样，都没有明确的道路与指示，他也照样行动自如；二是因为他刚刚低头观察脚下的时候，发现了几个椭圆形的凹陷。
　　这形状他在一名被自己仙侣家暴过的上仙屁股上见过，是脚印无疑。
　　既然有脚印，就说明这附近还是有人类居住的。马振桓一边为自己卓越的推理能力而暗自得意，一边循着脚印的轨迹行走。
　　不多时，一间俭朴而略显破旧的木屋从绿树掩映中逐渐显露出来。
　　马振桓盯着紧闭的门扉，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
　　人还没遇见，却先感受到一股极为纯净的灵气。

　　易柏辰这几日也有些烦恼。
　　实际上，他从一百岁生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烦恼了。
　　他现在两百多岁，和天上某个吃点心吃得满嘴渣的小孩儿一样大。
　　从蹒跚学步时，他就知道，他跟山里其他的小动物不太一样。小豹子们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撕咬父母送来的生肉，他作为同类，理应一起参与这项野蛮的活动，可是那碎肉横飞的画面却完全无法唤起他进食的欲望，甚至令他反胃。
　　不能烤熟再吃吗？这样又是皮又是血的，多恶心啊。
　　最小的白豹子满脸嫌弃，躲在远处小口啃食自己找到的野果。
　　母豹走到他面前，慈祥地嗷呜一声，意思他能明白：“吃什么零食？给老娘滚去吃饭！”
　　易柏辰睁着无辜的圆眼睛，同样嗷呜一声：“娘，您告诉我，我真的是您和爹亲生的吗…..”为什么我的口味和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审美也有差别？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后半句，就被母豹吼叫着打断了：“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嘛！你，你当然是娘亲的好孩子了！”说完奔跑着离开。
　　幼小的豹子缩成一团，伤心地啃了一口嫩绿色的草地。
　　哎？我为啥要这么干？

　　后来小豹子们逐渐长大，到了择偶的年纪，山里其他的豹子家庭时不时就会进入他们的地盘。动物遵从野性，只要看对了眼，便直接结成伴侣，就地…..咳。
　　易柏辰像小时候那样缩在远处，用厚实的肉垫紧紧捂住兔子朋友的眼睛，小声道：“不要看，会长针眼！他们真不害臊，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呢！”
　　都会用成语了，进步不小。
　　“什么是针眼？”圆滚滚的兔子砸吧着三瓣嘴：“我觉得他们这样很正常呀，倒是你，就没有一只合适的同类吗？虽然你的尾巴有些奇怪，但你真的豹好，除了你，没有豹子愿意跟我们做朋友。”
　　易柏辰轮流摇着自己的三根尾巴，深沉道：“我理想中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再后来，哥哥姐姐们数不清第多少辈的后代都有各自的家庭了，易柏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会长大了。他的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父母宣布他们成年的那一刻，再没有向前一步。
　　他开始惆怅了，并且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山里传言的那样，是个不祥的怪胎。他逃离原先的地盘，在一处废弃的木屋里定了居。这里什么都好，甚至有一张还算柔软的被子供他使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桌椅立柜都太高，他用起来困难。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的房间迎来了第一位双脚行走的客人。

　　马振桓在床前站定，略带嫌弃地瞅着脏兮兮的白豹子，本来就像刚在泥地上滚过似的，再配上长时间未清洗的褥子，他简直怀疑这小东西是个傻的。不过再脏，也掩盖不了小豹子是个灵兽的事实，不然它身上不会有如此重的灵气。这分成三叉的尾巴，讙？幼年的狰？
　　罢了，横竖不是原身，看这样子，应当是原主故去地较为突然，匆忙间将元神托付到一只有身孕的母豹身上，借此重回人世吧。
　　小东西睡得异常香甜，丝毫不像一般豹子那样，稍有动静便警觉地弓起身体，两只手掌大小的爪子对在一起，时不时凭空抓挠几下，看上去可爱极了。一向对干净有着极高要求的马仙帝犹豫片刻，伸出手指蹭了蹭小东西的下巴。
　　易柏辰正在美梦中逍遥，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呲呲冒油，眼看就要咬进嘴里了，突然被奇怪的触感打扰，肉块插上翅膀飞走了。他盛怒之下，挥舞着爪子高声表达不满：“嗷呜——！！”
　　一个“人类”在床边疑惑地看着他。
　　等等，我是怎么知道人类长什么样子的？
　　他来不及细想，抬爪拍开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对敌人露出刚刚磨过的尖牙，企图在气势上赢过对方。可对方镇定自若，脸上仍旧是疑惑与探究。

　　不太对，如此纯净的灵气，怎么会无法开口说话呢？马振桓有些纳闷。
　　他还想再摸摸小东西的耳朵，手刚伸出去，就被咆哮着顶回来。
　　马仙帝陷入了沉思。这只豹子看上去是开了灵智的，只是因为生活环境，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导致了它不能像正常神兽那样口吐人言，更无法变成人形。神兽虽是兽类，但好歹隶属仙班，这小东西现在既不能算人间走兽，又不能跻身仙界，在山里窝着，反倒像个妖怪似的，着实尴尬。
　　既如此，自己作为仙帝，理应帮帮它才是。
　　马振桓不顾白豹子的躲闪，追着小脑袋，在额头处轻轻一敲。豹子受到惊吓，嗷呜一声，空气中顿时升起缕缕白烟。烟尘散去，一个白嫩的少年盘腿坐在床上，冲马振桓瞪眼睛：
　　“你想干什么？！擅闯本豹的地盘还这么嚣张！”
　　马仙帝偏过头，神色尴尬：“你没……”
　　“看到我的牙没，我超凶！”少年又是龇牙又是亮爪子的。
　　“听我说，你……”
　　“我什么我？！立刻滚出去，不然咬死你！”
　　“你没穿衣服，别这么坐着！”
　　？！！
　　易柏辰低头一看，扯过他的小被子迅速挡住下半身。

　　最后，脏兮兮的白豹子被仙帝托在怀里，带回了仙殿。
　　进门时正好遇到又来串门的彭昱畅，小孩儿一边好奇地盯着豹子一边问道：“你从人界回来啦？”
　　马振桓点头。
　　“那都见到什么样的人类了？他们有什么有趣的风俗吗？”
　　呃…..马振桓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同时侧身躲过小孩儿欲伸进他怀里的魔爪。
　　彭昱畅眯着眼睛看他：“所以你下凡一趟，就捡了只宠物回来。早知道就拜托你帮我也带一只了。”
　　“你想要什么？”
　　“熊。”说是这么说，但小孩儿的眼神始终紧盯他怀里，显然也很喜欢豹子。
　　马振桓收紧胳膊，严肃道：“这只不能给你，他和你一样有神兽血统，得由我来养。”说完不等对方回答，搂着豹子进了内殿，脸上表情可以用护短来形容。

　　短短两个月后，仙帝重审仙女与人类男子结合一案，义正言辞地表示真爱无罪，并呼吁神仙们开拓眼界，找对象不要拘泥于身份与修为。
　　五个月后，仙界新规《自由恋爱条例》施行。仙帝搂着小豹子，笑得满面春风，小豹子则窝在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悄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