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以后》南山猿

13、雷霆乍惊

　　一般人高考结束以后会做什么？
　　当然是在从珍稀动物沦为流浪动物前把握时机敲爸妈最后一顿竹杠，再拉上三五好友开房王者，熬夜到天明，昏睡过去，失去意识前仰天长啸一句“他妈的高考终于结束了！”，迷迷糊糊地拽着仿佛青春也终结了的彷徨神伤顾影自怜一番……卒。
　　此处“一般人”特指“顾霆”。
　　顾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薄毯被踹到床下。身上的背心、睡裤那么点布料根本盖不住啥，裸露的肌肤上有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滚下床，扶着脑袋站起身往卫生间冲。“梆”的一声，他撞上了卫生间的门，掰了掰门把手，竟然是从里面锁死的。
　　“你老爸在呢。”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出来，若无其事，风平浪静。顾霆甚至还听到了施施然（1）展开报纸，“哗啦”一下，翻折纸脊的声音。
　　他内心咒骂了亲爹顾一宁一句，转弯取道去了主卧卫生间。
　　释放了膀胱，他觉得心情舒爽了，踩着拖鞋，信步客厅，脑子里莫名蹦出来一句“今日得宽馀”。好眼熟的诗，谁写的啊……
　　顾霆并不是正儿八经地决定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现在只打算觅食、找衣服，解决一下最基本的温饱问题。他从沙发靠背上顺过一条长裤，拿到手才发现是昨天穿过的那条——TMD，到底是谁说考试穿耐克的。他把裤子团成团，托在右手手掌上，轻轻动了动手腕，裤子正中洗衣筐，但是散开了，盖在洗衣筐上。顾霆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想了想要不要上楼去阳台看看有无衣服，走到楼梯脚边上发现眼帘上方一片红光闪耀，抬头看见母上夏淼淼女士沿着扶手姗姗而下。
　　“哟，还知道起床呐。”
　　顾霆被吓得连忙低头，看见搭在楼梯最低一层扶手圆球上的那只手，手指纤细，每一枚指甲上都涂了鲜红刺目的指甲油。
　　“自己找点吃的吧，我先出门了。”
　　顾霆想斗胆问问她出门干什么，最终发现自己没这个胆子。他看着她抓起挎包，从玄关取走车钥匙，换了鞋，开门，关门。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稍稍偏转了一下，看见门口电子钟显示：11:00。
　　顾霆听见背后传来“吱啦”一声，回头一看，他爸拿着一沓报纸走了出来：“你妈走了？”
　　顾霆懒得回答，重新回房间从地上的毯子里捡出还剩1%仍顽强地保持清醒的手机点外卖。
　　“我一会儿也要去银行，刚才说是周一有什么事，今天先做个准备。”他听到父亲从客厅喊了这么一句。
　　“知！道！了！”顾霆逐字一顿声嘶力竭地吼了回去。

　　无聊。
　　真是太无聊了。
　　他妈的怎么能这么无聊。
　　顾霆挠了挠头，把手伸进白色Nike短袖里挠了挠背，又隔着长裤挠了挠大腿外侧。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语文老师，大概是邓捷踞讲哪篇课文（2）的时候，说这个作者为了表现在法生活无聊，写了句对吊灯做什么研究的之类胡言乱语的东西……想不起来了，艹，想这个干什么。
　　顾霆决计找点乐子——自己作为新时代的大好少年怎么能就这样枯坐呢？但是话说回来这会儿好多人都出去考综评、自招了，找谁玩？想到这里，顾霆很忧郁地想到了自己好像也后天要去南大自招……哦，是明天。（3）
　　他懒懒散散地上了楼梯，踱步进了书房，东翻翻西翻翻，就是不是很想掏出物竞的材料或者某某大学出版社的自招直通车补一下数学，临阵磨一下枪。倒不是说他相信临阵磨枪越磨越光，是很单纯地不想学习罢了。
　　“嘶——”他肘击了一坨堆在书桌上的资料，有复习讲义也有笔记本还有书本，地上已然一片狼藉，他无能为力，倒吸了一口凉气，拉了拉裤子顺势蹲下，抄起一本比较厚的，翻开来才发现是《古文观止》，刚上高中那会儿补课时要求买了当课本用的。他手里拿的这本是下册，他掂了掂，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上册。
　　顾霆当年进云徊是提招进的。那是云徊高中第一年实施自主招生——离中考还剩一个多月的时候，趁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在学校里组织了一场考试，考语文、数学、英语、物化。理科的题目都考得惨绝人寰，除了个把真正厉害的大佬像江城初中毕业的、早在初中阶段便已凭借自学完高中数学内容誉满全城（咳咳，夸张了，除了苦逼学生的家长以外没人会关注这种美名的）的肖煜那样的，分数遥遥领先，再比如云徊高中初中部里经过培训的一群人，可能会有一两道题目的优势——唐一啸除外，他是那种可与肖煜并驾齐驱的人——好了，剩下的渣渣就是在进行矮个子比高大赛。勉勉强强凑齐了排名前九十，第九十名还是经过先比语数总分，后比语文还是数学来着，记不清了……总之是一套非常复杂的排名系统，才把剩下一串纠缠得难舍难分的同分砍去了。
　　这九十个人组成了两个班，名叫提招班。
　　有的班级表面趾高气扬，实际上连教材都没有。提招班的家长们都是一群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的关系网也许在工作事业上、孩子早年（课内及课外的）教育经历中就已经重叠得一塌糊涂了，经由孩子的同学的家长这层关系，你就会发现：嚯！原来我还认识市政府某领导，还有某当地纳税大户……当然，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群家长的了不起之处还体现在，他们十分热情地把孩子塞给学校：到了暑假，都嫌两个月任这群从周一上到周五、周末加班加点补课的猢狲蹲在家里白相糟蹋了时间，作践了金钱。为了高效的家校合作，他们成立了一个名为“家长委员会”的机构。凭借在家长中的威望，XX银行江城分行副行长顾一宁同志被校方委托为家委会主席。这个名存实亡的主席，真正的 “权力”还是在他妻子夏淼淼手中。家委会通过各方渠道，在江城党校租到了两间教室，安排孩子们暑假前去补课。
　　提招班的精英们从五月初上到六月底，又于酷暑被赶去市中心边上一点的党校补课。党校在江城一座自以为风景秀美的人造湖公园边上，这附近的楼盘房价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倒不是因为毗邻景区，而是沾了附近一所小学与初中的光。但顾霆的家，包括大多数同学的家庭在孩子结束了小学教育与小升初这个学区房房产证尤为珍贵的阶段后，纷纷开始在城郊购置房产。顾霆家选购在城东边的一带别墅群中，离市中心不算近。对于顾霆来说，是他爸驱车二十分钟的距离。至于其他一些居住在乡镇的同学，他们的交通问题就不在家委会的考虑范围内了。夏淼淼女士非常不解地在家长群里提问：“暑假补课是多好的学习机会呀，孩子们就不能珍惜一下老师的付出呢？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克服的呀……”当然，这话顾霆当时还不晓得，得亏了日后某位热心人士向他“告的状”。
　　总之最后家委会确实把事情办成了，暑假里在党校组织了一个月的补课，讲语数外物化五门，其中语文老师邓捷踞要求准备《古文观止》，暑假补课即以此为教材。邓捷踞推荐了两个版本，一个是中华书局，另一个顾霆忘了。他觉得另一本太厚了，看也没看就买了现在手头用的这个版本。
　　顾霆随手一翻，翻到某一页，只见“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一句被粗暴地用黑笔划出，又用红笔圈出，“力透纸背”得纸张都要被戳烂，用剪头牵到页眉处，龙飞凤舞几个大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他看自己的笔记看得一脑门子官司，暗自腹诽：“什么鬼这都是。”还不小心用了个倒装句使语气强烈。
　　他合上书随手一丢。书斜签着一躺，掉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头。他捡起来一看，这上面记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手绘表情包大战
　　夏淼淼女士一口毒奶奶中了，孩子们确实不会珍惜老师的付出。邓捷踞在空调质量堪忧的房间里讲课讲得满头大汗，龟缩在后排的人玩得拍手称赞。
　　顾霆回想起在一群开黑开得嗷嗷叫唤的人中，自己画风清奇地画表情包。和李歆吴开展激烈角逐。想起这个活宝，顾霆有点想笑，复而又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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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个词我打yī yī rān打不出来，委曲求全地打了shi shi ran（吐血。这个词说是迤迤然的误传……【文盲决定告辞
（2）韩少功《我心归去》
（3）不知道南大啥时候自招的，也懒得去考证了……如果有了解的同学可以戳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