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与逃》墨倾渊

7、【黄杰】神秘园之歌（上）

　　沉沉暮霭抚平一整天的忙碌，袅袅炊烟在家家户户依次亮起的灯火中腾入深蓝的夜空，傍湖的小镇点燃了辛勤劳作后的狂欢。

　　寂静林地环绕的湖泊在无瑕月色下笼罩着一层稀薄的白雾，朦胧的黑影从湖中心悄无声息地游向岸边，探出水面的角须四处张望了一番，并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夜空中明亮的月陡然黯了几分，等到遮蔽在身前的乌云掠过，恢复平静的湖边只留下了一大滩水迹。

　　卡萨是个毗邻哈利湖的小镇，位于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使得这座小镇往来的人特别多，商人，流浪者，旅行家。

　　杰克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流浪吉他手，来到卡萨的时间不算久，每当夜晚降临，他就会出现在镇上的酒馆，在人声鼎沸中悠然自得地弹着一把老旧的吉他，路过的人会同他攀谈，也有顽劣的孩童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

　　“杰克先生，能把吉他借我玩玩吗？”他们对这个能弹出优美旋律的玩具总是充满好奇。

　　摇曳的暖黄灯光下，狭长的丹凤眼看着面前这几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淌着红酒色彩的性感薄唇弯起了细小的弧度，“我想手工铺子里会有你们更喜欢的东西，亲爱的小先生们。”

　　杰克不希望有人动他的宝贝吉他。

　　夜晚还在继续，坐在高脚凳上的青年在微微灼热的灯光下半阖着眼，柔软的发丝紧贴着莹白如玉的侧脸。他勾起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动了光亮的琴弦，削薄的唇随着琴弦颤动的音调轻轻哼唱。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杰克微微抬起眼，看到酒馆的窗边客座上优雅地坐着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精致饱满的五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辉下，犹如神圣的君主。浓密的金发缠绕着一圈流动的水光，微风过处就像哈利湖面荡起的涟漪，他又来了。

　　放下弹动琴弦的手，杰克举步上前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晚上好，哈斯塔先生。”

　　“晚上好，杰克先生。”白皙的手指将盛满红酒的杯子推到杰克面前，“今天的夜色很好。”

　　“是的，这里环境很不错，大城市里少有这般风景了。”杰克沿着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高悬的明月纷纷扬扬地垂落所有的光辉，山风摇曳着月色下的丛林，像是女神晃动的裙摆。

　　漂亮的眼睛泛着宝石般的湛蓝，哈斯塔托起自己的酒杯，凝视着深红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出的强烈色泽，“刚刚的曲子叫什么？”

　　“神秘园之歌，先生。”

　　“很好听。”

　　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凑到唇边微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立刻在唇齿间四溢，杰克笑着眯起了眼，“这里这么吵闹，难为哈斯塔先生还这么认真在听。”

　　“真正想听一个声音的时候，其他杂音并不能造成干扰。”哈斯塔十分专注地看进那双乌黑的眸子，“你的声音很吸引人，杰克。”

　　“额……谢谢您的夸奖。”那双湛蓝的眸子总能引起心头的异样，杰克微微错开了视线，他饮下了杯中的红酒，“我该回那边去了，希望您能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哈斯塔静静地看着杰克坐回酒吧中央的高脚凳，白皙的手指随着弹动的琴弦轻轻叩击着光滑的玻璃杯，惹得杯中的红酒涟漪不断。夜风传来细碎的低吟，撩起了两颊的金发，他优雅地支着下颌，放松的脊背倚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湛蓝的眸子盛满流动的光辉，却依旧清晰地倒映出那个弹着吉他的青年。

　　酒馆里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即便其他地方都很拥挤，却没有一个敢坐到哈斯塔对面的空位上。那个穿着优雅却不明身份的男人仿佛只需要坐在那里随意地一靠，就能产生一种不容任何人打扰的上位者强势。

　　只有杰克敢接近那个神秘的男人，或者说，那个人允许了他的靠近。

　　今夜的狂欢结束，杰克和酒馆老板打完招呼收拾东西离开，余光朝窗边的位置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样，哈斯塔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哈斯塔先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没人知道他住在卡萨的哪里，只有夜幕降临时才能看到他出现在酒馆的身影。别的时间，别的场合，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一般。

　　杰克背着吉他步出酒馆，月至中天，卡萨已是一片寂静，狂欢后的人们亟需一场深眠来准备新一天的工作。午夜的街道上除了偶尔被惊动的犬吠，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轻哼着歌，杰克踏着月色朝自己的住处走，漆黑的巷道忽然传来咣当的物品撞落声。细长的眉睫挑起，杰克的脚步快了几分，卡萨来往的人很多，有富庶的商贾，自然就会有随之而来的劫犯。

　　杰克只是一名收入极其低微的吉他手，劫匪撞上他会是个两边都倒霉的场景。可显然今天的劫匪先生有些饥不择食或者说看走了眼，他笔直且快速地循着杰克的脚步跟了上来。

　　心里暗道不妙，身后赶来的影子即将和他重叠，杰克迫不得已迈步奔跑了起来，细长的双腿大步踏过石板长街，想把尾随而来的人甩掉。

　　卡萨镇的城市构造并不复杂，沿着中央的主路直走，尽头就是夜晚的哈利湖和无尽的林地。夜风刮过平稳的水面，刺骨的凉意贴着衣袖的缝隙冷飕飕地往里钻。他背对着湖面无奈地望着一左一右包抄而来的两个成年男子，看起来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先生们，晚上好。”

　　“废话少说，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杰克乖乖照做，但他全身上下的钱两加起来也不过几个便士，满足不了劫匪的胃口。

　　“真是倒霉，追了那么久居然追到一个穷鬼！”劈手夺下杰克手中的硬币，劫匪幽幽的眸子忽然落到他身后背着的吉他身上，“喂，把那东西给我！”

　　杰克拉紧了背后的吉他，步步后退，脚后跟即将落空的时候他刹住了脚，“先生，这是我最后的家当了，没有它我会失去工作的，行行好放过我吧。”

　　“少他妈废话，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就把你扔进湖里喂鱼！”劫匪扬起手中银白的匕首，刺目的反光让杰克的眼不受控制的眯起。

　　在那片映照出无暇月色的刀刃上，他看到背后平静的哈利湖忽然卷起巨浪，飞溅的水花中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湖底冲出，强势的气息直接震慑人类的灵魂，杰克脚尖发软，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湖水。

　　被月色照得透亮的湖底有着梦幻般的青蓝光线，杰克费力地挣扎着身体却仍在不断下沉，他屏住呼吸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一条条错身而过的粗壮触手跃出湖面，缠住岸上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人狠狠拽向湖底深处。

　　哈利湖里有东西。

　　忽然，杰克看到巨大的阴影朝他卷来，身上的力气早已耗尽，何况他也无法在水中跟一个未知的生物缠斗，乌黑的眸子带着绝望闭上了，也许天亮以后卡萨的镇民会在湖面上打捞到他的身体，如果水底的那个东西不打算把他吃了的话。

　　黏滑的触手裹起杰克疲软的身体朝水面攀升，一头钻出水面，满胀的内脏立刻呕出一大滩生冷的湖水，杰克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心有余悸地后望，湖水仍旧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庞大的黑影浅浅地浮在湖面以下，数不清的触腕来回摆动。

　　杰克挣扎着上了岸，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苍白的俊脸，他望着恢复平静的哈利湖，湖里的东西，居然放过了他，还是说，本来就在救他？

　　黎明来临，在睡梦中迎来清晨的卡萨住民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躺在床上辗转一夜的杰克始终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夜色中的哈利湖冒出一条条强壮触腕，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浓厚的粘液在身上涂了一层又一层，扫过鼻腔的黏滑触感让他惊悸。

　　夜晚的遭遇让杰克一整天都心神不定，他没有向任何人描述当时的情形，旁人只道是他昨晚上遇到了劫匪，最后跳进了哈利湖得以脱险。

　　“那个湖啊，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要问这里有什么传说倒确实有一个，传闻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座古代的都市，名叫卡尔克萨，在诸神之战中变成了一片废墟，其中有一位旧日支配者战败后被封印在这儿。”

　　杰克认真地向酒馆老板询问当地的传说，“封印在哪儿？”

　　“这就不清楚了，那毕竟只是个传说而已。”酒馆老板满不在乎地回答，他看杰克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是他昨天晚上受了惊吓，挥挥手就准许他休息一天。

　　这天剩下的时间，杰克也没去什么地方，他在哈利湖旁边坐着，看着渔船在湖中央撒下巨大的网，捕上来一条条肥美的鲜鱼，每一个收网的瞬间他都在想会不会捕上来点别的东西。

　　日落的金辉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乌黑的眸子望着那片强烈刺眼的波光忍不住闭上了眼，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清风和周围骤然变暗的光线。

　　天黑得好快。

　　杰克站起来，湖面还是那样静悄悄的，看不出任何异样，也罢，以后还是不要太靠近这里了。他转过身，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满是防备的视线触及那张宛如神明的面容微微一松，杰克很快露出一抹笑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哈斯塔先生。”

　　湖畔的风撩动了宽大的袖袍，宝石蓝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杰克乌黑发亮的眸子，“晚上不用工作吗？”

　　“今天休息了，先生。”杰克如实相告。

　　哈斯塔微微颔首，他朝湖边走了两步，盘腿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正好，那就陪我坐会儿吧。”

　　“额，哈斯塔先生，这里晚上可能不太安全。”杰克犹豫地看着面前平静的湖面，说不定哪个时间水里的东西又冒出来了呢。心神恍惚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笑，视线偏转才看到哈斯塔仍旧保持抿起的唇角，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神秘的男人表情柔和的模样。

　　天神般俊美的容颜自带庄严的光辉，连落在他身上的月色都比别处皎洁几分，杰克敛了敛神，在哈斯塔旁边坐了下来，“哈斯塔先生，您听过这里的传说吗？”

　　“嗯？”湛蓝的眼眸微眯，深邃的星河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传闻这里曾经是诸神的战场，一位旧时的神明战败后被封印在了这里，我想，就封印在这湖里也说不定。”毕竟他实在无法用自己所知道的某一种生物来和昨晚上看到的东西相匹配。

　　“嗯，是在湖里。”晚风吹开低柔的嗓音，哈斯塔凝望着逐渐起雾的湖面，表情像是沉湎在某种回忆中。

　　“您知道那个传说？”杰克惊讶地看向哈斯塔，却发现他的目光里浸润着一种深沉的愤怒，像是被困在的冰川下的不甘怒号，令人胆寒。

　　湛蓝的眼倏然阖上了，哈斯塔吐出一口匀长的气，“诸神的战争结束后众多神明被囚禁在了废墟的封印里，卡尔克萨只是其中之一。”

　　“那您知道这里封印的那个是什么吗？”

　　哈斯塔侧眸，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借着月光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如果你已经见过他了，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杰克压下心中忽如其来的狂跳，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出现任何波动，“您也见过那个……”

　　哈斯塔好笑地看着杰克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见他余光总是偷瞥着远方的湖面，心思一转便知道他在担忧着什么，是怕说出什么忌讳的东西惹得水底的“东西”不快吧？

　　“不要害怕，以后遇到危险就往湖边跑，这里不管什么时候对你都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杰克不解地问。

　　“额……”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哈斯塔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仰起头来说道：“我想湖里的那位应该挺喜欢你的，毕竟你的声音那么好听，说不定他和我一样都被你吸引呢？”

　　这回轮到杰克语塞了，昨天晚上要不是那些横生的触手，也许他还不知道是怎么个落魄的模样。杰克呆愣片刻，无奈地笑叹一声：“哈斯塔先生可别取笑我了。”他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吉他手而已，怎么可能得到一位旧神的青睐。

　　哈斯塔摇摇头，没有接话。交叠的白皙手指在手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无声的旋律，仅仅一小段落在熟悉的人眼里也是足够分辨的。

　　“没想到您居然记住了。”杰克讶异地看着那双梦幻般的手，是神秘园之歌。

　　哈斯塔端坐在草地上，凝望湖面的目光分外柔和，低沉的嗓音轻道：“因为我很喜欢。”

　　视线微怔，杰克垂眸，伸手摘过草丛里一片细长的叶子，含在唇间轻轻吹奏，悠扬的音色不同琴弦的震颤，和着偶尔穿过林地的风有种别样的韵味，像是自然的呼唤。

　　宝石蓝的眼眸微微转动，明晰的余光将月色下含着嫩叶吹曲的青年包裹，浓密的睫羽随着曲调升落轻轻抖动，乌黑的眸子如同曜石凝聚着璨然星光，哈斯塔静静地看着杰克，静静地听着耳边萦绕的音符，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详。

　　徘徊在哈利湖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月色更加皎洁地沁入深蓝的湖水，湖面上渐渐亮起细微的星光，随着一阵阵掠过的微风缓缓流淌，如同天上的银河。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夜景。”一曲终了，杰克望着眼前梦幻般的场景，忍不住痴声赞叹道。

　　“那是因为此处沉眠着深空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