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春光灿烂李狗蛋

16、9

　　“你不觉得姜耀很美吗？”
　　十二月的某一天，廉月辉和廉宇久违地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会话。他们坐在家里二楼的露台上，相对而坐，那里有一个小桌子，桌面是玻璃的，乍一看没什么，其实放到阳光下就开始制造光污染，人坐在旁边根本睁不开眼，所以那天他们用茶盘挡住了那面桌子的一大半，用一本书挡住了剩下的一小半，书是前不久被姜耀借走，后来又被姜耀还回来的，《梦与绘画——儿童精神病学研究》。
　　各自成年以后，廉宇和廉月辉一般不怎么好好说话，似乎天底下的兄弟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较劲，讲真心话是要遭人耻笑的。廉宇来廉家的时候只有七岁，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孩子，但那时廉月辉与廉教授的关系就不怎么样，廉教授的再婚缓和了这一矛盾，廉宇从他这里继承了廉教授的期望，他乐观，开朗，有一些养尊处优导致的盲目与善良，行为偶尔出格，但不会铸成大错，也不至于太过省心让大人无事可做，可以说为廉教授带来了十分丰富的育儿体验。廉宇上了大学，学艺术，或许会继续读书，或许会找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是廉家优渥的家境为他提供了培养兴趣的土壤，廉月辉过去还怀疑过，廉教授对廉宇这么好是否恰恰因为廉宇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默默地想，但从来不会问。
　　廉教授这人最大的问题是爱装好人，当然，不排除他天生个性比较善良的可能，他要成为一个完人，他每年会往母校的基金会里捐一笔不小的款项，他会邀请学生来家里吃饭，他待人友善，对朋友真诚，对下属不摆架子，他是好爸爸，好老师，好领导，好先生，他欢迎别人与他谈心，向他倾诉，并且必定会以乐观的心态作为结局。廉月辉的母亲与廉教授是大学同学，大学刚一毕业两个人就结婚了，但结婚没有多久就与廉教授离婚并且远走高飞了，恐怕是因为受够了他的好，他的虚伪，或是总是怀疑他虚伪的自己。
　　廉月辉觉得在爱装好人这一点上，他没有遗传到廉教授分毫，他既不需要好名声也无需自我满足，别人需要他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价值，难怪廉教授总对他不满意。那廉宇呢，廉月辉一直觉得，廉宇和他必定有相似的感受，只是需要一个开头，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开这个头。
　　总而言之，十二月的某一天，他和廉宇相对而坐，他看到了书桌上摆了那本书，他们就聊起了姜耀。
　　廉宇说：“你不觉得姜耀很美吗？”
　　廉月辉挑挑眉：“你指哪方面的美？”
　　“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方面。”廉宇撇撇嘴，“就是字面意思的美，像一幅画，一件瓷器，一块玉，让人想一直盯着看。”
　　廉月辉就想到了姜耀裸着身子，趴在床上，像一块幕布一样，光影在他身上轮转。他的枕头下会放一本书，他总是这时候拿出来看，看得很慢。
　　廉月辉还从来没看过谁是做完爱看书的。真是奇怪，不合常理，他笑话姜耀是戒色的圣僧，有赎罪心理。
　　“像水面。”廉月辉说，“你总是忍不住想往里面投石子，然后观察他的变化。”
　　“对哦，”廉宇一拍大腿，“还是你会说，不愧是久经沙场。”
　　廉月辉很无语：“搞什么，我就不配对艺术发表看法吗？”
　　“你当然可以发表啊，每个人都有权利对艺术发表看法。”
　　又来了，廉月辉想，他紧接着说：“但你也有权利蔑视我的看法，对吧？”?“我可没这么说。”廉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把手贴在茶杯上，真诚地对廉月辉说：“你不要太敏感啊！”
　　廉月辉感觉这段对话索然无味，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来，毫无预兆地，他突然伸手轻轻推了廉宇一把，廉宇吓了一跳，身体一歪，茶杯里的水不出所料地洒了一大半出来，全洒在廉宇的衣服上，廉月辉这下满意了，他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廉宇在后面骂他是神经病，他感觉更高兴了。
　　他下了楼，走到客厅，宋阿姨看到他，也笑了，问他：“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廉月辉说：“去问廉宇吧。”
　　“你肯定又捉弄他了。”宋阿姨就是廉宇的妈妈，她问廉月辉：“今天在家吃饭吧。”?廉月辉立刻会意：“廉教授今天不回家吃了？”
　　“学校有事，他去开个什么会去了，跟我说了一次，我也没记住。”
　　“那好。”廉月辉就地在餐桌旁坐下来，他们家没请阿姨，这又是因为廉教授一些奇怪的体恤，一切家务都是宋阿姨做，“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家里有鱼有肉，还有上次别人拿来的肉丸子，中午蒸两个吃吧？”
　　“随便，只要廉教授不在家就行。”
　　宋阿姨无奈地摇摇头，她打开冰箱，拿了一些肉，一些菜出来，“你爸爸是很关心你的，虽然他不说，上次你说的那个项目，他还找人给你问了呢，他那样一个人……”
　　廉月辉笑着说：“他给我问问不是天经地义吗，又不费他什么事，你对廉教授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宋阿姨拿了一把芹菜转身打他的头，被廉月辉嘻嘻哈哈地躲过去了，宋阿姨又问他：“听廉宇说，你最近忙着在追谁？”
　　“已经不追了，但谢谢关心。”?“怎么又不追了？”
　　廉月辉托着腮，想了想道：“没意思。”
　　“这个也没意思那个也没意思，什么有意思，一个人混有意思？”
　　“你听谁说我一个人？”
　　宋阿姨指了指他，“你爸听到又要骂你。”
　　“所以趁他不在我坦诚相待啊。”
　　廉月辉站起来，他伸了个懒腰，家里转了转，观赏了一下廉教授新添的藏品，廉宇就从楼上下来了，去换了身衣服。
　　廉宇也去厨房问中午吃什么，怎么还不吃饭，被宋阿姨骂饿死鬼脱生，廉月辉边听边乐，廉宇灰溜溜地回来了，廉月辉看他一眼：“你快毕业了吧？”
　　“对，我打算过几天就去拍毕业作品了。”?廉月辉点点头，随口问他：“不在本地拍？”
　　“去海市。”
　　他还是点头，“拍什么故事啊？”
　　廉宇警惕地看着他，“你肯定又想笑话我，我才不跟你说。”
　　廉月辉嗤笑道：“不说拉倒，我也不感兴趣。”
　　他在家里吃了饭，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然后回了趟家，晚上有朋友喊他吃饭，他就去了，喝了一点酒，不算喝醉，人晕乎乎的，他靠在后座，想起了廉宇对姜耀的形容，廉宇说他的评价精准，其实他听过更精准的评价。
　　三年前，姜耀的舅舅亲口对他说，姜耀的父亲姜秉宽是一个没有才华，靠老婆孩子吃饭的艺术家，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得意之作，就是姜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