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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承恩 ...

  •   卫我山河,捍我袍泽。
      陈恪听完之后眼里的光亮了。他坐到赵均身边,复又躺下,看着北方越发明亮的那颗星,问他:“可知道章渊将军?”
      赵均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像天空望去,入目所及与平常的夜空没什么不同。
      陈恪问完之后,也没管他的回答,慢慢闭上眼。
      他从军也有那么些年头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刚一进军营就受到所有人的优待,整日除了跟在章渊身后嬉皮笑脸,就是四处走江湖,最后染上一身江湖气。不过也不赖,好歹招了一支亲兵队。
      他的天真结束在章将军为了救固执的他而死在他面前的时候,陈恪才真正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就像刚出笼的金丝雀,出来就遇见了森林火灾。
      还没长开的陈恪看着老将军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他被满身是血的将军紧紧抱在怀里。将军在他耳边呼吸沉重的交代说:“陈恪,你要活着出去,你要替我……守好这河山……陈恪啊……”
      陈恪拼命想点头,他能感受到将军对这个人世间的不舍,他想挣扎着逃出这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他想挣开这个怀抱,挡住将军身后密密麻麻飞来的羽箭。
      但是他不能,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的生命一点点流失,他只能清醒的感受到老将军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直到老将军在他耳边的呼吸骤停,他的手也还是没有松开。
      陈恪在那个残忍的怀里一直等,有温热的血顺着将军的嘴角溢出来,流进陈恪睁着的眼睛里面,刺得他生疼,疼的他心里发苦。
      不知道等了多久,陈恪的眼角的泪都干了,援军终于赶来。
      厮杀半日后,有人用力分开了他和老将军。
      他抬起头来,看着章渊嘴角的那抹微笑,惨白的唇上扬着,满脸的血污也没能盖住它的灿烂。
      将军很少笑,或者说微笑在征战之时基本没有,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带着浓烈的欣慰。
      陈恪抹了把脸上的血,跪在死人堆里,跪在老将军面前,举起一把匕首,在自己左手手心狠狠划了一刀,顶天发誓:“我陈恪,必定守好这山河!”
      他以血为祭,断了自己的后路,不破不立。
      这是他应该背负的,就算万般沉重。
      于是他看着自己在军中积压已久的人气以及自己在老将军身边积累的经验,用了一年的时间,整顿好余下的护国军,再迅速召集自己在江湖上的朋友。
      一年之后的陈恪一身灰白色的衣服,一步步走上了那个老将军之前站过的点将台上,饮酒誓师,五万雄狮,气势袭人。而陈恪在这漫天的吼声中,举起他手边的酒碗,一饮而尽,低声说:“答应过你的,你看,我做到了。”
      你看,我做到了,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他见陈恪完全没动静,过了许久,赵均见他无意识的张开自己的左手,一条横亘手心的伤疤顿时进入赵均的视线。
      苍白,狰狞。
      他的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冒出了头,可他没抓住。
      行军之人,受伤是常事,可这伤口如此狰狞,再狠一点,便会伤及筋骨,左手就算废了。
      想来想去,这伤只能是将军自己弄的。
      可,为何?
      他又叫了一声,这回陈恪应了,同时也将自己的左手握紧。那道恐怖的伤口便悠然从赵均眼前消失。
      陈恪看着他,向着满脸没回过神来的赵均说:“记住你今天的话,守好了!”
      赵均一愣,旋即点头,重重的点头,又怕陈恪不相信,大声说:“将军,我会的!”
      陈恪看见他这个样子有些想笑,却又怕打击到他,于是问他:“今年多大了?”
      赵均有些腼腆的一笑,抬手挠挠头,微笑着说:“十五!”
      陈恪看着他的笑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义气,勇气,天真。
      赵均正对着火堆坐着,肆意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少年人的锋芒。而赵均的脸却是奇异的柔和,不比一般男子的唇,赵均的唇显得小些,看起来就是一副完全没长开的孩子模样。
      陈恪刀刻般的脸柔和下来,惯常平静的脸上此时盛满了暖意,他坐起身,和赵均并肩坐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声线温和:“赵均?以后你来我手下做事吧?”
      赵均转脸看他,又一次带着满脸震惊的神色,他还没从刚才将军揉他头的震惊中缓过来,于是他他在脑中一片浆糊的情况下,结结巴巴的说:“可,可是,将,将军,我还,不会,会什么呢?!”
      陈恪迎上他的视线,笑着说:“没事,慢慢就会了。”
      说完又觉得赵均这幅迷糊样子有些可爱,于是抬起抬起两只手重重的在赵均脑袋上一通乱揉。
      赵均:……
      赵均第二天早晨是被陈恪摇醒的,迷迷糊糊的听着陈恪吩咐完任务,睡眼惺忪的去筹备陈恪说的干粮。
      陈恪两手把着赵均的肩,正经的说:“赵均,你听好,接下来几天我们要绕过汗拔隐的军队,去汗拔王城走一遭,所以我们最近都不能生火,免得引来敌军,所以你现在要去准备足够的干粮,你包袱里这点干粮不够,知道了吗?”
      说完,他还害怕赵均没明白,特意又重复了一遍。
      赵均迷茫的“哦”了一声,顶着一两簇呆毛走了。
      陈恪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迎着晨光随风左右摇摆的呆毛,笑的很开心,不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腹部的刚刚好些的伤口又被撕裂,他疼到面色发白。
      而走出不远的赵均听到了陈恪的笑声后,嘀咕:“将军这是又怎么了?”
      往前走了几步,赵均突然又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他想:将军和我现在,是朋友了吧……
      朋友吧。
      手边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他的手,赵均脸上的笑容一僵,内心的思想完全变了个调,将军刚才是在笑这个吧……将军真的很无聊……

      就在陈恪二人悄无声息的混入汗拔的同时,怀宁城里可谓是极度混乱。
      胡沉当日重伤而归,勉勉强强强撑着走到城楼边上,就重重的倒下去了。随即带兵回城的林正在一片混乱中把重伤昏迷的胡沉背了回去。而胡沉醒来之后,张口带回的第一个消息就让所有人大为吃惊。
      胡沉勉强撑着自己靠在床头,满脸憔悴几天没刮的脸显得乱糟糟的,原本清隽的一张脸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眼神状似不经意的扫过袁守禄一行人。
      他缓缓开口道:“将军他……他……不幸身陨……我们首战遇袭……咳……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回来的路上……又遇野兽袭击……咳咳……”
      他说完,抬手捂脸,本来干涸的眼眶此时盛满泪水,眼底的血丝让他看起来竟是挫骨伤羽之痛。
      林正本来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瞬,旋即就想冲上去揍死此刻正躺在床上叽里呱啦乱说话的人。
      可正当他准备出手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胡沉的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林正的表情瞬间崩了,胡沉他爹死的时候也没见他哭过啊……
      林正眼里闪过什么东西,复又大声冲着胡沉吼:“你他娘乱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胡沉仍旧低着头,也不辩驳什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庄生等人看着这个场景,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一时间,房中的气氛很是冷清。
      林正深吸一口气,向着守在床前的袁守禄一众人说:“各位,事出突然……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声音中满含悲切。他接着说,还请诸位通融通融,让我们几人商量一下……”
      袁守禄听完后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对林正说:“林大人,这……”
      林正还没等着他说完,直接开口打断:“袁大人,不是我等私心,只是这是护国军内部私事,无关外人之事!”
      袁守禄被他说的愣了下,旋即拱拱手,带着怀宁一众人退了出去。其中一个人出门之前朝着胡沉看了一眼,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隐藏,只是众人都没有注意到。
      等着送他们出去的庄生回来说:“行了,都走了。”
      胡沉此时才把头重新抬起来,眼中的悲苦全部变成了嘲讽,利落的翻身下床,压低声音道:“陈恪进了汗拔王城!”
      林正眉头一跳,问他:“那你回来干嘛?”
      胡沉没接他的话,跟众人一同走到桌案边,拿起一支笔就着桌上的余墨,写了一封信,再盖上自己的私印,用“陈”字徽标封好之后,递给庄生,说:“你把这封信送到皇上那,能有多快就多快,立刻去办!”
      庄生站直了身体,双手接过信封,低声答是。便立即揣着信飞奔而出,一走出门,又是硬生生的逼出两行泪,飞奔出自己的房间,带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屋顶,脚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的极速向皇宫掠去。
      胡沉接着对着剩下的人道:“记住,你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装,要多悲惨有多悲惨,简单点,就是比你死了亲妈还想哭,但又不能太过,不要让人怀疑。”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盯紧袁守禄和他的守将们,注意他们每天飞鸽传出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捣鬼,也要让汗拔隐知道我们现在,有多乱!”
      于是,老老少少从胡沉房内出来的时候,都通红着眼眶,让埋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看的都盛出笑意来。
      林正端了一杯白水给他,说:“怎么回事?胡沉接过来喝了一口,坐在椅子上,说,他打算从内部击破,说是半个月之后一定回来,让我们这半个月一定要捉住内鬼。”
      林正眉一皱:“内鬼?”
      胡沉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手摩挲着白瓷的杯身,回答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袁守禄他们有问题,但……袁守禄好像只是一个傀儡……我怀疑,是是怀宁守将袁鸣的问题,毕竟他们是父子,无论如何袁守禄都会守着他这根独苗。”
      林正嗤笑一声,又跟胡沉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而胡沉则脱力一般向椅背靠去。
      于他和林正而言,陈恪是兄弟,知己,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一起上房揭瓦,一起把皇宫上上下下闹的鸡飞狗跳的至交。
      从太子把陈恪托付给他俩的时候,他们与陈恪便从没有分开过,荣辱与共。他们站在陈恪身旁,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跪在章老将军面前,红着眼睛,划破手掌地天立地的发誓,看着他第一次站在点将台上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认为陈恪无所不能,其实只有他们这些兄弟,包括顾致和陈恪所谓的亲兵队知道,陈恪私底下究竟有多么迷茫,一直陷在对老将军的愧疚中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那么多年,不管陈恪对着他们发过多少脾气,甚至有些时候喝醉了老是吵吵着让他们走,说自己迟早会拖累他们。他们也从来没想过离开,他们宁愿永远笼罩在陈恪的光环之下,做两个永远值得信任的心腹。就算现在陈恪看起来好像不需要他们了,可他们也还是没想过离开。
      十六岁的陈恪跪在死人堆里发誓——守好这山河。
      他们看着鲜血淋漓的陈恪,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守好你。”
      即是使命,也是情谊。

      经年生死,一朝成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承此恩,立此誓。
      手足之恩,相护之誓。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真的是耗费我的心力,卡文卡了好多次,本来说端午节的时候发出来的,端午节完了我都只写出来一千不到……
    但是陈恪和章老将军的渊源以后再说……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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