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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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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竹第一见到豆子的时候他才六岁,他妈妈领着他来道馆报名,虎头虎脑的一个小男孩,大眼睛滴溜滴溜转,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
跟大家自我接受的时候他说:“大家好,我叫黄豆子!我今年六岁了!我爸爸姓黄,我妈妈姓窦,我是他们的孩子,所以我叫黄豆子!”声音超大声,一咧嘴就露出他两颗超大的兔牙,怪可爱的。
孟亦竹给小朋友们做示范动作的时候,豆子永远是最捧场的那个,鼓掌鼓得最大声。他还记得豆子曾经跟他说,要好好学跆拳道,要像小孟老师这么厉害,当一个大英雄,要保护爸爸妈妈。
再后来就是豆子兴奋地跟他说我妈妈要给我生小妹妹啦!我要当大哥哥啦!
印象中豆子最后一次对他露出笑脸还是在上周六,那时候豆子还开心地跟孟亦竹嚷嚷“小孟老师我过几天就能看到妹妹了,爸爸说妹妹的名字叫黄豆苗,是不是很可爱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哦,他对豆子说你也很可爱,妹妹一定会很喜欢你。
豆子听完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总之孟亦竹记忆中的豆子,有萌翻全场的时候,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他总是活泼生动,他不可能……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双目无神、面如死灰的颓丧样。
孟亦竹轻叹了口气,从他把豆子接到自己家里来之后,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还是不肯开口说话。但孟亦竹依旧不放弃,他语气轻柔,又一次开口问道:“豆子,你看看我,你真的不想跟我说话吗?”
豆子没有回答。
孟亦竹百般无奈,对于带小孩他没多少经验,但是就当小孩而且还是当个童年凄惨的小孩这件事而言,他可是专业的,于是他直接预设了最坏的情况,换了个方式:“那这样好了,你不用说话,我来猜,如果我猜对了,你就点点头,我猜错了呢,你就摇头,好不好?”
豆子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却朝孟亦竹看了过来。
孟亦竹知道这次自己应该是赌对了,他狠下心,直接了当开口问:“有人要你保密,对吗。”
豆子眼睛顿时瞪圆。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稍稍犹豫之后,重重地点了头。
一阵恶寒从孟亦竹的脚底攀援而上,但他还在竭力保持镇定,说出口的话语也依旧温柔:“要你保密的人,就是那个欺负你的人,对吗。”
豆子点了一下头。
“那个人是妈妈吗?”孟亦竹平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用力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凸显了出来。
豆子赶快拼命摇头。
“那个人是爸爸吗?”
豆子又猛摇头。
“是你每天都要见到的人吗?”
“是爸爸妈妈送你去见那个人吗?”
“爸爸妈妈是不是经常对你说,要乖乖听那个人的话?”
……
……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问题他都无比希望能看到豆子摇头,但是每一次豆子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孟亦竹不由得鼻子一酸,他微微仰起头,从豆子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无一不精致立体的侧脸轮廓。
“豆子。”孟亦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个人,是你在幼儿园的老师吗。”
豆子楞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头。
孟亦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在豆子面前始终是笑着的,语气温柔地就像在跟他讨论吃肯德基儿童套餐到底是要配玉米还是土豆泥。
“豆子,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他边说着边朝豆子那边靠近了一个身位,两个人的距离一下拉近。
“豆子,可以给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吗?”
孟亦竹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想沉浸在里面。豆子就像是那个童话故事里被花衣吹笛人蛊惑了的孩子,孟亦竹的声音指引着他不由自主把手伸向自己的衣服下摆。
当他把衣服掀开的时候,有一滴泪滴落在他浅灰色的裤管上,泪珠很快就渗入到面料里,晕开之后像是一个句点。
豆子想不明白,他觉得这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被打的明明是他,小孟老师却哭了呢?小孟老师也被坏人打了吗?
黄大伟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自从他从分部调过来总部上班之后,就没有一天不水逆的。
常言道,物随主人形,这句话放在哪里都适用。
以前他在分部的时候,分部的老总是易越,总部的老总是易攀。在易二爷手下干活,那叫一个轻松自在,尤其是他这种都做到管理层的老员工,想迟到就迟到,想早退就早退,带薪打游戏带薪睡觉带薪旅游都没问题。工作上的事情,面上过得去就行,能赚到钱就赚,赚不到钱也没事,反正还有总部养着他们,出事了有总部顶着,多惬意。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没维持多久,易攀就出了车祸,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本来大家都以为上位的会是易越,没想到杀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易伯风,他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斩断总部跟分部的利益关系,让分部自负盈亏,再后来又联合董事会高层一顿骚操作,让易越滚蛋。
当时还在分部的高管,包括黄大伟在内,第一时间收到风声说易家少爷从国外杀回来,看架势是要来跟易越争权的。大家伙都以为这个不食人间烟火、天天沉迷各种兵器啊格斗的大少爷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肌肉男,指不定比他爸易攀还软蛋,于是纷纷站边易越,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
唯独黄大伟选择了站在易伯风这边。
但他并不是觉得易伯风有多好,而是觉得跟着易越这样搞下去,该碰的不该碰的全碰了,迟早完蛋。恰好那时候总部也在高薪招人,他想也没想就果断跳槽了。
在他办完入职手续的第二天,易伯风接替易攀出任易氏总裁。
黄大伟这才感到后怕,这一步走得太凶险,还好压对宝,乖乖,真是吓死宝宝了!
虽然到现在谈到易氏,还是有总部跟分部这一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易伯风的易,跟易越的易,早就势如水火,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易伯风半点都没遗传到他爸易攀的“事事留有余地”,行事作风之快之准之狠,连黄大伟这样的老油条都发怵。
尤其是入职后不久人事主管告诉他,原本是易伯风亲自点名要把他从分部挖过来、没成想他倒自己送上门的时候,他都要吓尿了。
这是要把人抓过来秋后算账啊!
从黄大伟正式第一天来总部上班开始,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犯一丝错,不敢让易伯风抓到一丁点毛病。整个部门他都是第一个打卡上班,最后一个下班,哪怕事情提早忙完他也要等到易伯风走了之后,才赶紧作鸟兽散。
他真是怕死了易伯风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一个眼神望过来,似乎你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但是好死不死,今天他却迟到了。易伯风很少在周末的时候还召集各部门主管开会,肯定有什么大事,都怪儿子今天突然闹着要去上什么跆拳道课,他拗不过,开车都超速了,好不容易把儿子交给小孟老师了,谁知道周六大早上的居然还能有早高峰?
没有双休的企业都是耍流氓好吗!!
周末不好好窝家里睡懒觉一大早出来干嘛!投胎吗!
黄大伟踩着点赶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还没开始,但易伯风已经在坐在会议室里,左手扶额,大拇指摩挲着自己脸上那道疤。
完了,迟到不可怕,可怕的是大老板比你早到,更可怕的是大老板又开始摸他的疤痕。每次看到易伯风做这个动作他都两股战战,几欲逃走,这简直就跟杀人之前先磨刀是一个套路!
他下意识就想鞠躬道歉,腰刚弯下,口袋里手机就响了。
糟糕!忘记关静音了!天要亡我!
他赶紧掏出手机直接强安关机键,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来电显示是“小孟老师,”这还是他昨晚才从老婆那里要到的号码。
估计是儿子又调皮捣蛋了,算了不管了正事要紧。
“对、对不起易总!”黄大伟不断道歉,“我……我迟到了!害您久等!对不起对不起!”
这黄主任到底什么毛病,怎么每次见我都跟见鬼似的?易伯风觉得好笑,但开口又是霸道总裁范儿:“先去坐下吧。人都齐了,开始吧。”
孟亦竹简单给黄豆子做了个快手三明治吃,里面夹了厚厚一层他最喜欢的午餐肉。他趁豆子吃的正专心的时候借口去了厕所,快速打了个电话给黄先生,但是却被挂断,等他立马再打过去的时候,对方直接关机。
孟亦竹垂下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
我本可以保护他的,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我本可以早一点发现的,如果我能再细心一点的话。
然而可笑的是,每一个“我本可以如何如何”的预设,后面紧跟而上都是“但我没有做到”的残酷事实,两者摆在一起,就成了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可这是不对的。
每一个受伤的人,都该被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