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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宿疾(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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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越舞姑娘求见。”此时有亲兵来禀报宋愿:“她说闻说公主匆忙而至,身边无人侍奉,她愿侍奉公主......”
“是谁求见?”刘昭一听有不速之客,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今夜最好,宋愿谁也不见,片刻不要离了她视线。
“禀公主,是臣前些时日从匈奴人手中救下的汉家商女。军中诸事不便,臣想让她暂时伺候公主起居。”宋愿答道。
“多谢将军好意,不过不必了。我不习惯不认识的人伺候。”刘昭拒绝道。
宋愿便吩咐亲卫:“便叫她回去吧。”
“她还说,听闻公主和将军还未用膳,故而亲手做了几道小菜,想来比军中伙夫做的精致洁净些,请公主和将军尝尝。”亲卫又道。
“她的厨艺不错,公主不如现在用一点?”宋愿又看向刘昭。
看来你是曾食用过了?刘昭眉心微蹙:“将军恕我直言,此等来路不明的人做的吃食,如何好入口?将军身负重任,可是不能大意。”
“臣谨受教。”宋愿恭谨应下,便示意亲卫赶人。
亲卫依言退下,心中却想,到底是天家贵人,果然难伺候。
宋愿却以为刘昭不肯进食是此等谨慎小心所致。于是道:“臣这便命可靠的手下去盯着伙夫为公主......”话到一半却又打住,想到军中伙夫粗粝的手艺,如何能入公主的口。便起身道:“容臣去为公主安排膳食。”
刘昭还在想刚才亲卫说的,宋愿也还未进食。她被这一语点醒:宋愿既身体康健毫无宿疾迹象,那前世的暴毙最大的可能便是毒物谋害了。所以这当口他的饮食要万分当心,万不能有一丝疏忽的。她眼波一动,与宋愿道:“多谢将军费心。不过我素来在饮食上有些挑剔。这样吧,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厨房看看。”
她自以为心思藏的细密,不露于言表。然宋愿敏锐察觉到她这不过是托词,她真正的原因还是谨慎小心。连他都不放心么?不不不,这倒更似是凡事都习惯了自己一力承担,与他生疏客套。宋愿如此一想,只觉着心中隐痛愈甚。
面上依旧是惯来的波澜不惊,只道:“公主请随我来。”又暗暗示意亲卫不必跟随。
军中士兵以行伍为单位各自开伙,只设一个小伙房供应将官们的饮食。此时早过了饭点,伙房内外一片昏暗,只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伙夫守着个烧水的小灶打瞌睡。
不过这伙夫看着饭桶,倒还警惕。待他二人一走近,他骤然睁开了眼睛挺直腰背凶神恶煞将他们看着。待看到宋愿,这才垂了眸张了嘴点头哈腰奉承着。
“你只管烧你的火,我有要用你的时候自会说。”宋愿吩咐他一句,自管去查看食材。这一看之下,不禁苦恼。他惯来要求自己和麾下军官与兵士同饮同食,故而现下这伙房之中,有的不过寻常米面和沿路缴获的牛羊之属,菜蔬都难觅影踪。这等吃食,招待寻常人等也罢了,如何能入公主的口?
刘昭一眼看出他为难,挽袖道:“刚来的路上看到沿途野韭旺盛,倒是让我思念起一道吃食。将军,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说着便去翻弄米面缸子。
倒把宋愿吓了一跳:“臣惶恐,如何能让公主做这样事?”
“无事无事,洗手作羹汤原是女子的份内之事。再则旁人做的我怕是吃不惯。”刘昭笑道。
她拿自己当幌子,宋愿无法阻拦,只好道:“臣能帮公主做些什么?”
“好啊。”刘昭拿起灯笼往外走:“我们先去拔野韭吧。”
“臣去便是。”宋愿又阻拦她。她认得野韭、肯亲自下厨已然让宋愿意外了——高贵娇嫩如她,如何能沾染烟火气息?如今还要亲自去拔野韭,宋愿愈发震惊并心酸了。
刘昭并未察觉他心绪,只从容道:“一起去便是。”
伙房不远处便有好大一片野韭,宋愿无论如何不肯刘昭沾手:“臣来便是,这里草深,别有蛇虫伤着公主。”
“那便有劳将军了。”刘昭依言站着,只指挥宋愿:“往里走走,里面的看着更嫩。”
她还知道老嫩.....宋愿心中叹息着,手上拔出那天子御赐的宝剑,以不逊于战场杀敌的熟练劲儿和狠劲儿,麻利地收割着野韭。
“呀。”突然听到身后刘昭一声轻呼。宋愿急急扭头看去,只见刘昭正四肢大张向地上倒去。难不成是被蛇咬了?!宋愿脑中立刻闪过这念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念动的同时,腰一扭腿一蹬,人早如虎豹般窜出,不等刘昭落地,已把她稳稳接在怀中。
“咬着哪里了?”他声若嘶吼,也不等她说话,便急急抓起她的脚踝查看。
“我没事。”刘昭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我是看有只兔子跳出来,去扑兔子而已。”
扑兔子?宋愿一愣。“公主如何能扑兔子?”他一不留神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不仅能扑兔子,我还能扑羊、扑鹿、扑鱼,扑许多猎物呢。”刘昭说着,推开他站起来。
举动间她的发髻恰擦过宋愿的唇。
抱了野韭回伙房,刘昭行云流水般择菜、洗菜、剁菜。又取了白面和面,取了羊肉剁成肉糜。先起一灶小火炖煮肉糜,另一灶猛火烧水。待得水滚沸,刘昭将搓成长条的面团抓在手中,揪成一条一条小段丢进滚水里。煮至浮起,捞起浸在清水中。肉糜也煮成肉汤了,掺入野韭,撒入油盐酱醋,再往沥干水盛入碗中的面断上一浇,一碗清爽宜人的面鱼儿便得了。
“我此时只想吃这个,不知合不合将军胃口。”刘昭端给他。
宋愿忙接过:“公主小心烫。这是萧关的吃食,臣许久未食,极是想念。”
他这话还真不违心,事实上他倒诧异刘昭竟会喜食这边塞之地的粗粝庶民吃食。不过刘昭只当他恭维她,笑道:“我母亲梁王后的娘家是陇上,离萧关不远,故而吃食上想来有些相似。我在家时候,向来是母亲亲自下厨做一日三餐的,我跟着她,也学了些。”
既然提起自己母亲,刘昭不禁声音有些哽咽。
宋愿这些年与她书信往来,也察觉她对父母的拳拳濡慕之心。“等明日战事了,臣便立刻送公主返还长安与王后团聚,再不分离。”他看着刘昭,低声道。
“再不分离?”刘昭重复着他的话,长叹闭闭眼睛:“将军,我有时还会恍惚,这一切是真的么?我当真逃离了匈奴?我当真与将军重逢?我当真,会回到家中么?”
“自然当真。”宋愿斩钉截铁地道:“有臣在,无人再能伤害公主。”
刘昭深深地看着他,睫毛轻颤。“将军,恕刘昭无礼。”她咬唇,抬起手:“我可以,碰一下你么?”
宋愿听到她这样的话,只觉着心中的酸楚再也无法忍耐。他倾身,把自己的脸送到刘昭指下:“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