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Oldcar

1、全文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一样。

　　雨和血顺着他的头发滴在了我的手上。

　　彻骨的冰凉。

　　一

　　“秋秋，你怎么还没到家啊？”

　　“啊，妈。我快到了。”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阴暗的小巷子是回家的必经之路，虽然我并不害怕。又到了一年的雨季，倾盆的大雨说来就来，浇灭了本就老旧的路灯。我不得不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缓缓前行。

　　“别动！把钱交出来！”一个拿着水果刀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面前的人戴着个黑色面罩，手中的刀都拿不稳。我忍住不笑：“那你可是找错人了。”

　　我上前一步轻易地夺下了他的水果刀，把他按倒在地。但他瘦弱的身体倒是让我吓了一跳，“小子，再回去练个几年再出来拦路抢劫吧。”我摘下他的面罩，看起来是个未成年。

　　“我说，看你这样子，应该在学校好好读书才对啊，怎么当了个不入流的抢劫犯？”

　　他极力想挣脱我的控制，尝试几次后只能乖乖回答问题，“我……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为什么啊？”

　　“我……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我爸，可他……他对我很不好。”

　　“你怎么不去找你妈妈？”

　　“她……她出国了。”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只能跑出来，可是……可是我没有钱，也不认识什么人……”

　　我放开了束缚住他的手，“这你可找对人了，我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看你骨骼惊奇，不如跟我混吧！”说完这话，我都被自己感动了。我拎上书包，带着他一起回家。

　　二

　　我领着他来到了我家楼下。

　　“我的天啊，你家这栋房子也太好看了！”他时不时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你不会是富二代吧？”

　　“幼稚。”我哼了一声，打开了门，“跟着你秋哥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死秋秋，你妈我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你才……这是谁家的宝宝？好可爱！”我妈连蹦带跳地过来捏了捏他的脸，把他吓了一跳。

　　“我给你介绍，这是……你叫啥来着？”

　　“唔……我叫年年，年年有余的年年。”

　　“哈哈哈哈哈哈我叫秋秋，凤凰秋秋的秋秋。”我也不知道我妈从哪抠出来的这个名字。

　　“他是你同学吗？”我妈不知道又从哪变出了一条毛巾给年年擦头发，好像我才是从大街上捡来的。

　　“从大街上带来的。我看他挺可怜，虽然他本来是要打劫我的。”

　　“打劫？！年年，他没把你打疼吧？”

　　年年连忙摇头，“没没没，没有。”

　　“到底谁是你亲儿子？我在家里的地位，比地毯还低吧。”

　　她拍拍我的肩膀，“你终于意识到了。去，带年年去洗个澡再过来吃饭。”

　　趁年年去洗澡的时间，她郑重其事地说：“秋秋，你也长大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别顾忌这么多，妈永远支持你。”

　　“妈……我没那意思。”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他带回家。街上的流浪汉多了去了，他是哪特别突出就让我产生这种念头？难道这是……

　　“这恐怕就是一见钟情吧。”她点了点头，“不过儿子啊，感情的事一定要慎重。像我和你爸，刚过了法定年龄就结了婚生了你，现在呢，唉……不要走姐姐的老路啊。”

　　“我知道，我会慎重的。”我抱住她，让她放心，“等等等会……姐姐？”

　　“年年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大腿都没秋秋粗。”

　　“年年啊，你就睡秋秋的房间吧。秋秋，滚书房睡去。”

　　“年年啊，晚上早点睡，如果哪不习惯就告诉我。秋秋，你地板吸干净了没啊？大晚上的吵到年年睡觉了。”

　　我想了想，我应该是垃圾堆捡来的。

　　三

　　不知不觉，年年在我家生活了小半年了。还好当时他跑出来的时候，顺带把他的小背包一起带出来了，包里的身份证也没丢。我妈托了关系让他进到我们家附近的中学去读高一，年龄大是大了点，但他在我半个暑假的辅导下，成绩提升了许多，学校破格录用。他那个挨千刀的老爹让他初中毕业就辍了学，说读书浪费钱。要是让我见到，可得好好揍他一顿。

　　“你是说，你让人把我调到这里来教书？”

　　“对呀对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快夸夸你妈妈我！”

　　我笑不出来。这意味着，我以后要和年年一起上放学，想想就尴尬。

　　更尴尬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我是年年他们班的生物老师。

　　“妈耶！这个生物老师长得好好看！”

　　“幸福得快要飞起！终于不用整天对着一群老古板上课了！”

　　年年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只是看着我，露出了他的两颗虎牙。其实，我还挺想知道，他对我的评价。

　　“我——也——很——喜——欢——你——”我看懂了他的唇语，会心一笑，打开了书本。映入眼帘的，是夹在书里的一张小纸条：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纸条上的字是年年的。一笔一划，整整齐齐，是用尺子垫着写的。我抬起头，他还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眼睛如高山的积雪一般纯净无瑕，令我不能拒绝。也许就像我妈说的一样，是一见钟情吧。可我的道德底线告诉我，他现在是我的学生，我不能害了他。

　　“我毕业之后，你可以不再躲着我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我手忙脚乱。“我……我没有躲着你。”

　　“那是讨厌我吗？”

　　“也不是。”我沉默了许久，“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也是秋秋哥哥。我的秋秋哥哥。年年的秋秋哥哥。”

　　当时是我把他带回家的，我反倒先怂了。当时撂狠话说要揍人的我，在感情面前，是这样不堪一击。

　　“我们回家吧。”他头也不回地拽着我就往校门口走。

　　四

　　自从年年去上了自习课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妈这段时间到外地出差去了，给我和年年都留了笔钱，数还不小。她出差一个月，留给我的钱够吃半年了。给年年的就更不用说了，天天上五星级也够吃。可年年的钱，花得比我还快，还说要出去打工。晚上也很迟回家，他的说法是在学校和同学讨论题目。

　　夜已经深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他房间灯还亮着，就想和他聊聊天。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把一叠钱藏在书包里。

　　“年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有，这段时间同学找我借了点钱……”

　　“哪个同学，不会是他逼着你给的吧？”

　　他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他会还给我的。”

　　我揉揉他的头，“如果遇上什么事了，就告诉我，我会替你摆平的！也不看你秋大哥是谁，怎么说我也能一打十吧。”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所以，我准备跟踪他。

　　这天周末，他下了课并没有往家里走，而是绕道而行，走进了一个窄窄的常年没人居住的巷子里。这条路没什么可遮挡的地方，我只好先等他走出去，再快步跟上。天渐渐黑了，他单薄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我紧赶慢赶，还是跟丢了。

　　我刚摸出手机打开导航，天上就下起了大雨。我找了个屋檐躲雨，忽然听见什么声音碎了的声音。

　　“年年！”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可暴雨吞噬了我的叫喊声。找不到，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我像个疯子一样在雨中奔跑，我找不到他！四面都是高高的墙，把我和年年隔开。

　　“年年！年年……你别吓我啊年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躲着你。我会和你一起上放学，你问题目的时候我一定认真解答，你想牵着我的手回家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拒绝。可是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啊！”

　　“秋秋哥哥……”我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喊，喑哑的声音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我穿过一条有一条小道，尽管身上伤痕累累，我也不能停下来。我只想……找到他……

　　我不敢相信，原来理智的自己，竟会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五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我找到他了。

　　我惊呆了。

　　几个男人对他拳打脚踢，铁棍狠狠地落在他孱弱的身上，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坐在边上的男人口中正辱骂着什么。我向后踉跄了几步，操起路边的木棍，向他们冲去：

　　“都——给——我——去——死——！”

　　磅礴大雨像一支支利箭，刺在我身上。我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最爱的布娃娃，不想再放开。

　　“秋秋哥哥，你来救我了……”他浸满鲜血的手环住了我的脖子，轻轻地说，“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我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你一定要好好的，走，我们回家。”

　　……

　　最后，警察逮捕了这几个人。原来，这些人都是毒贩，其中一个就是年年的父亲。他们的行踪被发现之后，就到这里来躲了几天。结果他们联系不到上线，资产又被冻结，只好偷偷上街碰碰运气。没承想碰上了年年，跟踪他几天后，知道他住在我家，就以我的安全相要挟，让他给钱。警方顺着这几个人供出的线索，将整个团伙一网打尽。

　　这些破事了结之后，年年也出院了。落下的课程，他很快就补回来了。现在，我们的生活也重新步入了正轨。他依然是那个可爱的年年，我依然是他的生物老师。我望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这个令人害怕雨季，总算是过去了。

　　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年年毕业之后考上跟我一样的大学，又成为了我的学弟。

　　我爸这个老疯子去国外玩了一圈回来又死乞白赖地求着我妈复婚。

　　我爸回来之后，我的家庭地位终于有了质一般的飞跃。

　　我呢，也终于不再畏畏缩缩地躲藏着。

　　我到火车站去送他。

　　“秋秋哥哥，你当年为什么会捡我回来啊？”

　　“啊？我想想啊……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跟我回家？”

　　“因为……因为……”

　　“因为豆科植物和根瘤菌是共生关系，谁离了谁都无法生存啊。”

　　“果然是三句不离本行。”他接过行李，啄了一下我的脸后，迅速溜进了火车。

　　我站在原地。

　　目送着他离开。

　　“撩完就跑！你长本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