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百戏》寂笔

10、皮肉营生 (完)

　　是夜, 朝云躺在床上, 就想起了白日在瓦房里见到的, □□…… 并不觉得多么惊恐, 多么恶心, 多么想吐. 只是那女人脸晃一晃, 晃一晃, 就晃成了她的……呵, 原来这就是所谓得皮肉营生啊. 朝云淡淡地淡淡地想. 八百两……然后这三个字, 便成了她日后所能想到的唯一. 钱……

　　暗郁褥热的房间忽然热闹起来, 光线微微透进来, 新荷回来了. 朝云将脸侧在里头, 静静躺着, 闭上眼, 睡了, 也该睡了. 然后 “泼拉” 的微微一响, 朝云脸上一湿, 打了个激凌, 挣着起了身, 睁大眼, 新荷站在床前, 手里, 是一碗残茶.

　　茶水顺着朝云脸颊脖子往下滑, 滑至腋窝, 不知是汗是茶水, 总之是粘潮潮的一片. 朝云想洗澡, 多奢侈的想法, 第一次忽然意识到, 她不再是王府夫人了, 多好笑. 朝云伸手, 将脸上沾的茶叶拣下来. 这样的无妄之灾, 她有些生气, 有些烦躁. “什么事?” 朝云向地上撇下拈起的茶叶片子, 微有些疑惑, 沉着嗓子不耐烦地问.

　　新荷瞪着她, 将茶杯丢过来, “贱!”

　　朝云伸手去挡, 臂骨微微做痛. 朝云吸一口气, 锁紧了眉头, 觉得滑稽, 觉得恼火, 她慢慢下了床. 跻着鞋子, 站起来, 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 新荷不由退后了一点儿.

　　朝云发丝上滴着水珠子, 双手抱在胸前, 冷冷盯着新荷, 脸映着烛火, 影影绰绰的, 有些吓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什么事?”

　　新荷微张着嘴, 张着, 合了一下, 什么事…? 什么事…… 唇蠕动着, 发不出声.

　　朝云等着, 等着, 像一贯很多时候一样, 等不来答案. 她慢慢沉沉地问: “没-事? 那是不是可以睡了?”

　　新荷看着朝云, 看着, 看着! 不,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甘心, 不甘心! 新荷扑上去,
　　两只手, 狠狠掐住朝云的脖子, 嘴里低吼着:“不要脸的婊子! 不要脸!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叫你勾引五哥! 叫你……” 鲜红鲜红的指甲抠着朝云的脖子, 朝云吸不上气, 耳里嗡鸣, 手指想抠开新荷死箍住自己脖子的铁爪似的指, 却使不上力.

　　朝云两只手扑抓着, 抓在新荷脸上, 新荷闪开了, 朝云触手摸到什么东西, 攥住, 拔出来, 直直向着新荷的面门逼刺过去.

　　新荷只觉得面上一凉, 松了手, 倒退好几步. 朝云抢逼上去, 一根簪子尖尖地逼在新荷眼窝下, 凉丝丝的, 新荷鼻骨微酸,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你……,你, 敢...?”

　　朝云喘着气, 手在抖, 声音却太平板, 眼神也太冷静, “不妨试试看.”

　　两人中的确有一个人不敢, 新荷…, 不敢动.
　　新荷的腿在哆嗦, 眼窝下皮肤时不时碰触着发簪尖儿, 软软酸酸的一点, 酸涩涩扩散着, 眼珠鼻梁喉咙都酸辣辣的, 眼皮酸重, 紧张地眨了一下, 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

　　朝云也很酸, 手酸. 于是, 那簪子便贴刺着新荷的眼窝皮肤, 轻轻, 轻轻, 划过. 麻麻的, 涩涩的, 微木的感觉, 新荷紧紧闭上了眼, 牙齿咬着嘴唇, 是惊, 是吓, 眼尾嘴角挤皱着皱纹, 脸已经扭曲了. 喉咙里口各口各滚咽着, 却拼着胆子叫道:“我, 我不会把五哥让给你的!” 她一定没发现, 她的声音有多酸软, 无力, 惊恐……

　　朝云微一愣, 轻微的恍惚, 刹那明白了, 看着她, 静静, 冷冷, 淡淡的, 觉得有些滑稽, 可悲的可笑.

　　朝云的声音响起,“ 你是说魁五么? 知道今天我们去哪儿么?”

　　新荷慢慢睁开眼来, 忐忑惊疑, 簪子正刺触在太阳穴上.

　　朝云慢慢道:“ 平桥瓦,……, 九姨带着去的.”

　　新荷微微一颤.

　　朝云轻轻仰了头, 身子贴近了一些, 新荷不知是惊是疑, 或者只是腿酸, 可能一时冲击太大了吧, 竟没有动.

　　簪子划了一个微微的平广的弧, 轻轻插入新荷高耸的发髻. 朝云手势和声音里都透着淡淡的平静的温和,“别再无事生非了, 我和魁五没什么.” 一点儿虚脱的乏力.

　　“我……,不信.” 新荷下意识地咕哝着, 神情惊疑恍惚, 眼前是五哥, 拉着朝云, 那样近, 那样近, 她一直都知道, 五哥注意着朝云, 远远的看过来, 不是在看她, 是在看朝云. 她看得很清楚, 因为, 她一直一直, 都在看着五哥. “我…, 不…信!”

　　朝云的手捏着簪子, 转了一转, 调整着发簪. 也许发髻扎得太紧了, 或者簪子插得太低了, 这一转, 一转, 新荷头皮便微扯着疼. “来, 我们去找九姨, 叫她说给你信, 好不好?” 朝云的声音依旧温和, 那一双柳叶似的眉眼, 平定, 温和地看着她, 微微, 带些笑容. 那样温和的语气, 那样温和的笑容, 那样温凉凉的声音钻过新荷的耳朵, 钻刺得她头皮发麻, 后颈骨上, 汗毛微微竖起. 又想起朝云刚才的声音, 淡淡地, 淡淡地, 冰冷冷地, “平桥瓦”…… “不,” 不, 我不要去那里, 我不要见九姨! 不……

　　朝云慢慢放下举在新荷脑边的手臂, 看着她睁着眼, 有一种屏息的沉默, 朝云知道, 她信了……
　　朝云缓了一口气, 脖子手臂, 整个身子都觉着酸痛, 累得死脱. 一个她, 浮在天花板上, 冰凉凉, 麻木的, 冷淡地见证了她性子里突绽的冷凝的残狠. 床上躺着的她, 腻着一身的汗湿和茶渍, 死沉沉地睡了.

　　新荷僵愣在一边, 脚酸了动不了, 良久,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上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