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魅》林下酒

10、愿逐月华流照君（九）

　　郑家祠堂光线幽暗，供桌上的排位沉默不语，唯有香烟袅袅。今天是初一，郑腾例行上香。祠堂里除了郑腾只有郑家长子郑朝。郑朝与郑腾虽同父同母，容貌相似，性格却完全不同。郑朝自幼体弱多病，性子温吞荏弱。其妻刘成玉家世不显，是一等一的温柔恬静，乐天知命之人，两人成亲多年膝下尤虚却也感情甚笃，与郑腾夫妻截然不同。郑家两对夫妇倒都是天作之合，十分般配。
　　插上三炷香，郑腾扶起郑朝，这三叩首仿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他面色苍白，不住地喘息。“大哥，你这病症怎的越发严重了？若是那大夫医术不精便再换别人来，千万莫耽误了。”郑腾脸上罕见的现出了关怀的神情。郑朝微微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不妨事。倒是你，可是又与弟妹拌嘴了？”“哪个敢到你那里嚼舌根？我定饶不了他！”“这院子里的事能瞒得了谁？你膝下只有彦儿一子，我这身子又……你到底当与弟妹和气些,，若能得个嫡子，我便先去了也能与爹娘交代。”郑腾听到这般不吉利的话不由得发急，又不能和兄长发火。只能按捺心绪道：“大哥莫说这样的话，我们去给柳娘子上香吧，她老人家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郑朝温和地笑了，扶着郑腾走进西厢房。
　　西厢房中只有一张供桌供奉着柳娘子的神主牌位。桌上摆放着的四时瓜果，点心蜜饯，看起来与一般的祠堂无二。唯一不同的便是桌上放着一只签筒，这就是郑家人与柳娘子沟通的媒介。
　　郑朝郑腾在桌前跪下，三叩首之后，郑腾便拿起了签筒。行事之前问吉凶，他在心中连唤三声柳娘子，接着默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哥郑朝的病是否还能医治？”一支签落下。郑腾忙拿起来，只见上面只有一个字：凶。
　　签筒中只有两种答案，吉或凶，这显然是指郑朝已是药石无医了。郑腾心中痛极，可在大哥面前又不敢表露，只能强自忍耐。他略顿了顿，又拿起签筒默问第二个问题：与来俊臣交好，是否可行？第二支签也落下来，郑腾还未伸手去拿，便已经看到地上的签上一个墨黑的字：凶。接连两个大凶的预兆让郑腾气急，抓起签筒又问了一次，这次的答案依然是凶。
　　郑朝看弟弟神色，知是问卜结果不佳，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郑腾突然站了起来，道“大哥，咱们走吧。”
　　郑朝以为郑腾只问了自己身体的问题，显然结果并不如意。他对自己的病情心中有数，便也不想再多问让弟弟难过，便把手中的三支香插入香炉，搀着郑腾站了起来，一起出了西厢房。
　　他们没有看到，西厢房中一道青色的人影逐渐清晰，正是这段时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娘子。此时春娘还在书塾外的槐树上睡觉，等郑彦课业结束后一同出去游玩，哪知阿娘已经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柳娘子望着郑家兄弟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天命不可违，纵使修行千年也无法遏制人心的贪念。如今，她的时辰也快要到了。
　　郑腾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边是飞黄腾达的野望，一边是保家仙的警示。这两种声音不绝于耳，让他寝食难安。终究，一丝侥幸的念头占了上风，他夤夜亲自将珊瑚树送入来府，来俊臣观之大悦。从此后郑腾果然扶摇而上，成为来氏党羽。专行构陷、罗织之事，一时风头无两。
　　郑二夫人赵萱娘在官宦女眷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今日游园，明日茶会，各种邀约如雪片般飞来。她本就不是低调良善之人，此时便更是变本加厉。打骂奴仆是常事，连良民都肆意欺压。如此日久，郑腾夫妇在洛阳城中得了个“破家夫妻”的诨名。
　　风头太盛必有祸患。来俊臣一党本就树敌甚多，弹劾他的奏章不计其数。只是女皇多有维护，众人才无计可施。如今出了郑腾这等来党走狗，倒不如先用他来杀杀来俊臣的锐气。于是，李唐旧人、清流大夫纷纷力陈郑腾罪状，甚至有谏官于朝堂上触柱明志要求女皇严惩郑腾。女皇重用来俊臣是为了震慑朝臣，小小的郑腾不值一提，御笔一挥，郑腾及郑氏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斩，女眷没入掖庭。
　　百姓奔走相告，大呼圣上英明；群臣弹冠相庆，认为这是来党崩裂的前兆；女皇见政局稳定，龙心大悦。连来俊臣都很满意，来府中，他正把玩着光彩熠熠的珊瑚树。“郎君，如今郑腾坏了事，那群苍蝇之后怕就要对付我们了。”来府幕僚思忖着开口。“呵呵”来俊臣不屑地笑了：“郑腾算什么？今天我能扶植他，明日便能扶植刘腾、李腾。不过蝼蚁，用来替我挡明枪暗箭，办容易惹人耳目的事罢了。如今他死了，正好堵上那群蠹虫的嘴，也能消停些日子。”说着，来俊臣手下用力一推，那盆价值连城的珊瑚树便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这种东西来俊臣岂会看在眼里。郑腾眼里的富贵荣华只不过是一场大梦，从头到尾被人利用，成为了街头谈资，最终湮灭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