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河关关

1、救赎

　　1.
　　女孩低着头走近心理咨询室，她看着门上的牌子，抬起手，又放下，后又举起手来。她抬手的时候，扬起了头，这是一张很美的脸，眼里泛着微弱的光。
　　她叩响了咨询室的门。
　　“医生，你可以帮我吗？”
　　医生看着她，眼里带了两分惊讶。
　　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2.
　　这个故事很长。
　　没事，可以慢慢说。

　　医生给她倒了杯凝神静气的茶，温度适宜，入口刚好。但女孩没喝，甚至没伸手来接。她坐在椅子上，怯怯地。长发散在肩上，遮了小半侧脸，很柔和。
　　医生放缓了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答，医生自己翻了预约名单，又抛出一个不算敏感的问题：“你多大了？”
　　女孩依旧没答。
　　医生叹了口气，手臂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尽量与她平视：“你总得说出来，才能让我知道，要怎么帮你。你要是没有做好准备开口，那可以……”
　　“十八。”
　　“什么？”
　　“十八，我十八了。”女孩微微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
　　“十八吗？很好的年纪。” 医生笑了笑，“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我最近睡不太好，睡不着，睡着了，又会做梦，梦里全是一些脏东西……”女孩紧张地说着。
　　“脏东西？”医生皱了皱眉，“能说一下，是什么梦吗？”
　　女孩睫毛动了两下，往椅背上靠了靠。她微抬起眼：“这个故事很长。”
　　医生笑笑：“没事，可以慢慢说。”

　　3.
　　我爸爸过世得早，六年前，妈妈改嫁了。继父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不，不是不好，只是我不敢和他说话。他总是很严肃，对着弟弟的时候，才会笑一笑。
　　对，弟弟，我有一个弟弟。是，是母亲嫁过来之后生的。他四岁了。
　　不，继父没有打我。他从来不打我，也不骂我。他只是很少和我说话。我们没什么可以说的。
　　妈妈……妈妈她是爱我的。她没有偏爱弟弟，没有！
　　我想念我爸爸，我记不太清他的模样了，照片被收了起来，妈妈不让我看，家里也不摆放他照片。他如果在的话，应该会陪我说说话吧。犯错的时候骂我也好。
　　犯错？不，我很少犯错。我几乎不会犯错。我成绩很好的！
　　朋友？有的。我有个室友，她叫瑟瑟。
　　瑟瑟对我……挺好的。我们会一起上课，一起吃饭，还会一起打水，一起睡觉。

　　4.
　　医生写了几行字，停笔：“你有告诉过你朋友，瑟瑟？你有告诉过瑟瑟，你家里的事吗？”
　　女孩惊讶：“没有。我告诉她做什么，博取同情吗？”
　　“那你们平时会聊些什么？”
　　女孩想了想：“学习啊，作业很多的，每天要做的事就会说好多……”
　　医生侧了侧头：“唔，女孩子的苦恼呢？”
　　“什么？”女孩不解。
　　医生问她：“你很漂亮，有人追你吗？有认识的帅气男同学吗？你十八，还在长身体吗，身体的发育变化呢？”
　　女孩站了起来，恼怒道：“你，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医生安抚她：“你别激动，先坐下。”他放慢了语速，“只是想问你，如果你有烦恼，你会和她说吗？你会把你的秘密，分享给她吗？分享给你的朋友，瑟瑟。”
　　女孩犹豫了：“我，没有。”
　　“父母呢，你会告诉你妈妈吗？”
　　女孩顿了顿，说：“她很忙。”
　　医生又问：“你来找我，没有告诉父母，对吗？”
　　“……嗯。”
　　医生心里叹了口气：“你不怨你妈妈吗？”
　　女孩缓缓摇头。
　　医生看着她，思虑良久，收了笔。他十指交叉握在一起，问她：“那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女孩猛抬起了头，又迅速地了下去。她开始颤抖，洁白的脖颈露了出来，脆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她很害怕，她颤着睫毛，抖着声音：“我，我可以信任你吗？”
　　医生笑了，很温和：“当然。”

　　5.
　　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秘密，她们当着面可怜我，背地里笑话我。
　　我听见了。不过我没告诉她们，只是以后，再也不告诉任何人秘密了。除了他，我有告诉过他，不，不是我说的，是他问的。
　　他是我，是我……老师。
　　对……男性，二十九。我偷看到他身份证了。
　　在，在他家……
　　每次见面，他都笑嘻嘻的。我不准备理他的，可是他总来找我。他问我为什么不爱说话，问我吃了什么，问我几点回家，问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我没说。但是他会说。
　　他会告诉我，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办公室的老师怎么评价我，外面哪一家的食物最好吃……他什么都说。
　　对，我也开始告诉他。他会认真地听，还会给我意见。很晚了，他还会陪我说话。
　　我……
　　我没准备去他家的……那天，弟弟哭了，我从家里出来，我准备回学校。
　　他让我去他家。
　　在书房里，他摸了我。对，包括……
　　我以为，我，我想他是不是也喜欢我。他比我大十一岁。十一岁，也没什么，不是吗。
　　可是，他有，他有妻子了。我觉得我特别脏。
　　我去办公室，听另一个老师说到的。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发生性关系。

　　6.
　　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照片，推到女孩面前：“你看，这是我女朋友。”
　　女孩看了看：“她很漂亮。”
　　“当然，漂亮，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漂亮。”
　　女孩不解：“只有漂亮？”
　　医生点头：“当然。我是个看重皮相的人。”
　　女孩惊讶。
　　“怎么，吓到你了？”医生笑道，“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就是看重她漂亮。我追她，她答应我。知道为什么只看皮相吗？”
　　医生盯着她，“因为人心隔肚皮呀。”女孩瑟缩了一下。医生接着道：“既然看不懂对方想什么，只看皮相，不是很赚吗？皮相之外，她多任何一点好，我都特别满意。”
　　女孩勉强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后来呢，”医生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女孩看向窗户，无云，一片空。
　　“后来……后来，我躲着他。但是没躲过。他还是老师，我还得上课。有一天，他把我叫去办公室，我想着有很多老师，没有问题，就去了……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他突然冲上来抱着我，问我为什么要远离他。我推他，骂他，责问他，他哭，他情深意切，他说感情没办法控制……”
　　她没有继续。医生问她：“你心软了？”
　　女孩摇头：“没有，不，差点……”
　　“差点……瑟瑟来了。她应该是来找我，她推开门，她看见了，看见我和他抱在一起……”
　　“我追出去想解释，可是我根本解释不了。她目光阴冷，她看着我，像是看见了我脱光衣服。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连她都没了。”
　　“后来学校里开始传流言，说我和某老师关系不干不净。所有人都看我笑话……”
　　医生问：“像六年前？”
　　“像……”
　　“你觉得，是瑟瑟说的吗？”
　　女孩摇头：“不，我不知道。她是我好朋友。她一定看不起我了。和别人一样看不起我。我不敢待在学校，有领导来找我谈话，我不知道，他们是要问我，还是要责问我。同学也看我笑话，他们互相打眼色，偷偷摸摸瞧我。我根本没心思上课，也不想读书，读书有什么用呢……已经发了三次成绩单了，妈妈他们一定会发现的，他们一定会问我发生了什么……”
　　医生安抚她：“你还喜欢他？”
　　女孩怔住。

　　7.
　　“你也看不起我吗？”
　　医生摇头：“不。你相信我吗？”
　　女孩犹豫，医生道：“你应该相信我。”
　　“这世上没任何可怕的事。你喜欢他，或者不喜欢他，已经不妨碍你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我不会看不起你，你不要怕。”
　　“你才十八岁，你只是受了蛊惑。父爱缺失，你不一定是喜欢他，只是贪念他身上你父亲的气息。不要给自己压力。不管发生什么，这一生很长，你可以重来。他只是一个人，他不是全世界。他阻碍不了你，阻拦不了你成为更好更优秀的人。”
　　女孩小声道：“可我已经不干净了……”
　　医生笑了：“不，你很干净。谁能保证人这一辈子，第一个接触自己的男人，就是最后一个呢。这一生太长了，不到临死，谁都不敢这么说。况且，你们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你的自由和权利，你可以选择喜欢谁，和谁恋爱，和谁结婚，和谁□□。他才是最害怕的人，他有工作，有妻子，他比你更不能失去。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8.
　　“我没错，对吗？”女孩颤抖着问。
　　医生嘴角勾了勾：“对，你没错。”
　　女孩忍不住看着他，笑了：“谢谢你。”
　　医生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一个带着安抚的动作，女孩柔和了目光，眼里带了笑意。她睫毛很长，眼神明亮。
　　医生怔住。
　　他怔了许久，情不自禁，弯下了腰，沙哑着声音：“能帮你，我很高兴。”
　　他起身，抬腕看了下表：“下一个病人已经来了，我先去了。”
　　他转身，带上门，叩响了隔壁的门。屋里坐着一个女孩，微低着头，长发散在肩上，有种脆弱的美感。
　　他在她对面坐下，打开病历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窗外的风吹起，树叶飒飒作响。

　　女孩微抬起头：“我叫瑟瑟，今年十八。”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我朋友……抢了我喜欢的人……”
　　“你慢慢说，别急。”

　　旁边房间。
　　女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在下巴尖汇合，她仿若未觉。唇上的触感还很清晰，男性的气息好像从未离开。
　　半晌，她控制不住开始颤抖，手脚冰冷，直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