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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風白/短篇《且莫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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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黃沙萬里揚,大漠塵卷孤煙直,蒼涼氣息綿延不絕的絡續著。
入了夜的西疆寒氣凜冽,朔風颯颯無情吹襲,那抹更勝白雪的身影無視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提氣運起上乘輕功,在寒夜中奔馳,任冷風在身上吹襲,任塵沙在頰上拍擊。
冷眼漠視刺寒襲身,此刻他只是趕緊的想回到目的地。
悄聲的進入了魔劍道,箭步輕耀,身形瞬息之間已在少子殿外圍。
白衣面色淡然的平去體中絮亂內息。
駐守在殿外的士兵,驚見少子殿下歸來,急忙的準備屈身行禮,冷峻藍眸見著正要跪拜的士兵,揚起手臂,阻止了他的舉動。
「不用張揚了,退下吧。」
整整三個月不停征戰討伐,白衣著實累了,會選擇默默回轉少子殿,便是不願太過張揚,現在,他只想好好歇息。
「這……」本想通報替少子洗塵,在看到少子面色蒼白之後,剎那間明白了。
「屬下遵命。」他彎腰拜揖,低下身子的視線,瞧見白衣左胸膛下圍,銀白衣衫已滲出斑斑血紅。
猛然抬頭,看見少子對著自己含著淡淡悲切的一笑後,獨自往殿內廂房走去。
望著逐漸消失在視線範圍裡的背影,受了傷仍行走的傲然挺直,對少子殿下的敬重又多了一分,相對的也默默擔憂著他身上的傷要不要緊。
自從年前少子為護魔皇,被藏有六星之力的天策真龍打傷之後,雖有風之痕尊者及時救治而不至於喪命,但休養了多月,少子的身體仍無法恢復以往。
這事,在魔劍道算是機密,除少子貼身侍從劍理外,在無其他人知曉。
至於他這少子殿外的小兵為何知道………
那是某日夜裡,正好是他在門外當差守夜,屋裡邊傳來的爭執聲,他聽了才知道少子的情況。
劍理著實是個護主的好下屬。
對於抱著舊傷還不停的領下任務,每每帶著新傷回來,又不願讓太醫診視,也難怪劍理不惜冒著以下犯上的對少子大聲勸說,在魔劍道裡那可是條死罪。
不過話說回來,依少子那面冷心善的性子,鐵定不會與劍理計較這些的。
他曾揣摩少子的心思,也許,是不想讓魔皇知曉他的情形,不願他人擔心吧………
早在魔劍道雜兵營裡就聽說了少子殿下的威名,大夥兒都對這位沒皇室脾氣的少子讚許有加,不但文武雙全,戰術謀略更是人中之龍,怪不得魔皇每場戰役都少不了少子出戰。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百戰殺場,屢戰屢勝更顯氣宇軒昂、高視睨步。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立志要在少子堂下當差,即使是當個守門的他都願意。
如今,也算是嚐了心願。
突如其來的一陣刺骨寒風,拉回了他的思緒。
狂風吹散了掩月的雲,藏匿多時的新月漸漸露出月光,照亮了長長廊道。
看著少子離去的那個方向,這才驚覺步廊上點點血紅,綿延的點綴著少子走過的足跡。
少子………
傷的這麼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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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倦的步伐,雪白的身影穿過殿外長廊,步行了好一陣才到了少子殿。
推開厚重的門扇,步履蹣跼的走入廳堂。
他其實早已惛憊連走路都覺得吃力,方才用了內息輕功耗損太多氣力。
這副強弩之末的身體只怕已經撐到極限了吧………
纖長的羽睫憂愁垂下,藍眸失去了以往的清澈明亮,此時已被深深的悒鬱所侵佔,思緒不知飄至何方,愁苦失神恍惚的靠在門邊。
「氣色不佳,受傷了?」
突如其來一道淡漠卻又不失關懷的低沉嗓音,這才讓白衣驚得回神。
白衣目眩神搖驚詫的看著坐在房裡椅子上的師尊。
那雙碧沉沉的翠綠眸子正掛念擔憂的凝視著自己,心裡一暖,白衣嘴角揚起,細聲回話。
「只是小傷,無礙,讓師尊擔心了。」
怎麼連師尊來了都未查覺?自己敏銳的警惕已經退步至此了麼?
順手拉了身邊的一張椅子,意味著白衣坐下。
沉默一陣,風之痕緩緩開口:「最近出任務常帶傷回來?」
在等待白衣回來之時,問了劍理少子近來情況,才得知白衣在休養調理身子的期間仍有任務,仍不顧傷體的出戰。
「白衣讓師尊蒙羞了。」皓首微垂,白衣很是自責的說著。
碧眸無奈的看著誤解他本意的白衣,風之痕暗自嘆息,軟言道:「吾並無此意。」
「白衣……」
「徒兒在。」
風之痕正色說著:「戰鬥分心乃兵家大忌。」
其實,他想說的不只是這個。
風之痕真正想表達的是,他希望白衣能多為自己著想、多關懷自己一些。
他希望白衣明白自己生存的意義,不單只是為了償還恩情,不要只是為了他人的思維去做去走。
然而,這些話讓向來不擅言詞表態的風之痕沉默了。
他不知要如何開口才不會讓心細如絲的白衣誤解、想錯。
自從幾年前他與白衣說過類似的話卻讓白衣誤以為自己不需要他了,白衣低沈喪志傷心了好一陣子,直到風之痕再次出口解釋他才使得釋然。
風之痕他想著想著,不經欣羨起憶秋年與他徒兒相處的方式,輕鬆詼諧,看似不經意裡又帶著深深的默契。
該是他的問題麼?為何此刻他欲言關懷聊表之語,也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師尊教誨,白衣謹記在心。」尊敬的回語,白衣只差沒跪地作揖以顯他的恭敬。
過度的敬意,有時卻人感到,彼此間彷彿有道跨越不了的鴻溝,看不清楚的隔閡。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與白衣竟有了距離。
風之痕倍感無奈,卻又不知怎麼去改善………
對於這樣的一個白衣,風之痕縱使有在冷靜快意的心,也是放不下。
又是一陣無語的沉默,兩人間陷入深沉閒靜,空氣滯塞的讓人感到沉悶窒息。
風之痕抬眼凝視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神色陰暗不定的白衣,似是轉開話題的問著:
「誅天安排你選妃?」
「嗯。」白衣面無表情的細聲回著風之痕。
「你拒絕了?」輕挑起眉,風之痕有些許的訝異向來聽話溫馴的白衣會拒絕誅天的安排。
「嗯。」仍是一聲低語回應。
「原因?」
聞言,白衣揚起皓首,靈動清澈的水色藍眸直視風之痕,聽不出是何心思的喃喃問道:
「白衣可以問師尊一個問題嗎?」
「嗯?你問吧。」
雖不解白衣尚未回答就提問,著實不像白衣平時的性子,但風之痕還是冷聲說著。
「師尊為何不成親?」
白衣的問語輕的像風,柔的似水,竟讓活過百餘年的風之痕也聽不出白衣是用何種心緒去說出這樣的話,頓時他一陣愕然,無法回話。
約莫一盞茶時,風之痕才定了心神,說著:「吾心中只有劍,再容不下其他。」
他這一生,只求不斷的超越自我,不斷的精鍊劍術,心裡再無其他。
除了誅天帶給他的兩名徒兒,這生命裡無法捨棄的羈絆之外,其他再難進他的眼,入他的心。
「所以師尊………」白衣軟言細語的說著,眼神卻不容動搖的綻開著堅定。
「白衣劍術尚未練精,恩情還沒還盡,無心在有其他。」
「…………」聞言,風之痕擰著眉默默不語。
拿他的回答回覆自己的問題,風之痕不知他該為白衣的聰穎感到安慰還是為他的教育感到悲哀。
面對這樣固執拘泥的白衣,風之痕縱使有再多勸解的話,也明白改變不了他的執著與決定。
“這樣的性子,在爭權奪利、爾詐我虞的魔劍道,怎麼讓人放的下心………”
不自覺的蹙起眉峰,風之痕只得輕聲嘆息,暗自擔憂著讓他放心不下的徒兒。
聽聞風之痕的一聲嘆,白衣神智恍惚的憶起記不清楚是哪年哪天,可是那時得到的答案,卻是讓他心酸的至今仍難以忘懷。
記得他當時問了師尊一個隱藏在他心裡很久的問題。
那時正逢初冬,蕭蕭的寒風中飄著細細雪花,那人立於風雪中,銀白的身影是如此讓他癡迷。
那時屆滿十八歲的他開開口問了。
「師尊心中除了劍,可還有其他?」
「你與黑衣。」
「…………」
聽到了這樣的一句回話,白衣不知道他該感到開心還是傷心,高興還是失望。
原來,他殷殷期盼的,對風之痕而言,不過是與皇弟同等的位置。
原來,他深深戀著的,對風之痕來說,不過只是一般師徒的情感。
也是在那天,讓他決定將這片早已逾越師徒的情意,給永遠的沉封在自己心裡。
如果……師尊沒有相同情意的話,又何必去說呢。
這樣的心思,不知不覺一瞞就是好些年。
這些年來,白衣無法自持的越陷越深,雖然極力克制,可凝視風之痕的神情卻明顯的不再只是單純的師徒之情,驚的他藉由回歸魔劍道讓自己與風之痕之間有了距離。
擔心著這癡戀的情意被師尊察覺,所以去孤獨峰的次數漸漸的也就少了。
“這樣的話,這誖逆之情就不會被發現了………”
白衣只能如此的安撫自己發苦的心,卻仍舊無法抑止愈加愈深的相思之意………
他,熬的好苦。
「天晚了,你歇息吧。」
見白衣沉默不語,風之痕心知多說無益,思起白衣才征戰回來,現下應當是累的緊,整晚都心緒不寧的,該是疲倦的關係吧………
眼見白衣人平安,心裡懸浮的大石也就放下了。
風之痕站起,準備離開。
「白衣送師尊………」聞言,白衣才恍然回過神來,起身為風之痕送行。
「不用了。」低沉的回應一聲,瞬間人已消失不見,只剩一室寂靜無聲。
若不是風裡還殘留著師尊的氣息,白衣以為方才只是甜夢一場。
許久不見的師尊,看起來精神奕奕、意氣風發的樣子,就算自己沒在身邊奉侍著也過的很好。
如此甚好,真的,這樣很好………
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的………
**
夜色如墨,一抹白影坐落在少子殿外的涼亭裡。
放在桌前的是劍理燉熬滋補身體的蔘茶,沒喝上幾口就被遺忘的擱在桌上,早已被寒風吹的涼透,白衣放下手中的書卷,凝視著遠方沉思著。
那個方向是妖刀界吧………
不知皇弟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白衣不由自主的思念起黑衣,打從皇弟離開魔劍道後時間過了有三年了吧………
這些日子沒見他回來過。
“終有一日,吾與你會分出勝負!”
記得許久之前,他那嶙峋倔強的皇弟,總是在意輸贏勝敗的黑衣,曾向他說過那樣的話。
而自己總是盡量避開,故作冷漠地忽視黑衣的挑釁,不願與皇弟有所衝突。
尤其是自己的身體不如從前的那一段時日,苦撐著不讓時常藉故決鬥而來的黑衣察覺,白衣費盡了心思才瞞的了黑衣。
然而,就當白衣以為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皇弟卻在這個時候回轉妖刀界。
在捨不得分離的同時,白衣卻也在暗地裡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皇弟那火爆乖張的性子,若是知曉了自己被天策真龍所傷,定會不顧一切的殺上騰龍殿。
那絕對不是他樂見的,他不可能再讓身邊的人為他受傷。
所以總是極力的隱瞞自己無法痊癒的傷勢。
這一瞞,就是好些年;這些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急遽的衰弱。
看似傷勢痊癒的那年,心脈其實仍舊無恢復的完全,尤其運息真氣之時,胸口沉疼的窒礙難行。
原以為那是重傷初癒所引發的不適,沒費什麼心思去理會。
自從那場戰役慘敗後,實在還有許多事要需要處理,魔劍道裡能分擔要事能得魔父親信的人寥寥無幾,自己又怎麼能放心在少子殿歇息,諸多煩心的大小軍務又豈能安心休養。
所以,他總是拖著未癒的身體,幫忙處理著魔劍道裡大大小小的軍務事理。
過去戰役裡所受的傷,即使未多費心做調養,沒多久也是會痊癒,這次應該也是如何吧,他這麼想。
殊不知這次的傷,卻沒能如他所想的恢復以往,相反的,傷勢排山倒海的復發,是如此的讓他防不勝防。
月色似水,瀉地如銀。
嚴冬在漠北的魔劍道,總是特別寒冷。
狂風夾雜著黃沙,捲起細軟如絲的衣裳,在少子殿外廊下亭子間飛舞著,冷清寂寞伴著湛藍瞳眸裡透露出的深邃沉鬱,更添孤寂之感。
黝黯的月光下,白衣默默無語的凝視著自己蒼白虛弱的手掌。
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的,是手持異端名劍,擐甲執銳,貴為魔劍道少子之尊的他的手嗎?
苦澀的抿了唇,緩緩的閉上了眼。
就在落葉飄飛的一瞬間,他猛然睜開眸子,抽出異端,在漫天紛飛的落葉中舞起劍來。
清澈銳利又似是不甘的眼神,化作一式式磅礡凜凜的風之痕。
風之痕。
無意識使出內心情牽夢縈的人的招式,白衣情緒一陣激動,驚的他停下招式。
體內真氣急竄遽亂,喉間猛然衝出陣陣腥甜,白衣閉眼輕喘硬是忍著,本已憔悴的面容而今更顯得毫無血色的蒼白。
他覺得好笑,素來冷漠殘酷聞名的魔劍道少子,竟會為了一個名字亂了心神。
擾得他……一切都……亂了………
突然而來的一陣暴風,掀起殺戮氣息。
手持拜邪刀,高傲不可一世的語意,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闇黑玄影。
「吾來印證那日之語,今日定要分出高下!」
不待來人反應,拜邪刀出手,黑衣勢如摧山,殺氣騰騰,往白衣方向攻去。
白衣一驚,手中異端急忙抵擋刀勢,利器相擊,威勢十足,強大的震波震得白衣關節虎口發麻。
見狀,白衣收劍退後,雖危不亂,身子輕巧猶如飛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黑衣眼見白衣只閃避,劍勢防而不攻,以為白衣不願與棄劍持刀的自己過招,一股惱怒上身,舉刀更為凌厲的攻擊白衣。
他要證明他是比皇兄強的,他要白衣真心的讚許,而非一昧的退讓、假意的輸給自己。
今天,他要證實,妖刀烍、魔流劍讓刀劍融合的他,實力一定比皇兄的風之痕強上許多。
堅定了信念,黑衣氣力如山,招招更為強悍逼得白衣節節退卻。
心知此時虛軟無力的自己已非是皇弟的對手,白衣著思如何停下這場突如其來的鬥爭。
思忖同時,迎面而來氣勢磅礡的一道劍氣,白衣閃避不及,匆促的一個轉身,凜凜劍氣由腰際擦身而過。
── 刀刃劃開絲綢清厲的裂帛聲響。
繫於腰部間,那只始終掛於白衣腰際,不曾換下冰清潤白的羊脂寒玉,被利刃切斷了緞帶,墜落。
高空落下,應聲而斷。
白衣面無表情看著那碎裂的斷玉。
思緒飄回了收下玉配的那天───
那年,他足歲屆滿十五,在孤獨峰觀雲頂邊的穹石上,才完成每日靜坐兩個時辰的靜心訣,正準備到峰上習武練劍,卻看見師尊拿了一只晶瑩白淨的玉佩看似要遞給自己。
「這是?」默然的接下玉佩,白衣不解的問著。
「成年禮,收下吧。」碧眸看著遠方,語氣一如往常般低沉。
「謝師尊。」
「噫,講的這般冷淡就枉費好友你忙了半天………」一向與風之痕行影不離的憶秋年,溫暖如陽的笑著說著。
「白衣,這你可有所不知囉!風之痕挑這玉佩可是挑了整個下午,一會兒說不適合,一下子又說氣質不同,走遍市集拾翻攤販才尋得此物,吾與他相交數百年,沒見過他如此認真龜毛的挑一樣東西,白衣你真是有福氣啊………」
一口氣說完一肚子怨念,憶秋年覺得整個下午被拉出去挑東挑西龜毛了半天的情緒,是有好一些了,不過,身為好友兼知己對手的他,倒是沒見過風之痕如此在意過這等雞毛蒜皮的事。
「憶秋年,你話多了。」微蹙眉峰,風之痕冷言出聲。
聞憶秋年之言,白衣驚嚇的抬頭看著風之痕。
心下一陣感動,為那一向冷漠的師尊竟為了自己花費如此多的心思。
思及一向不喜外出、不愛夏季炎熱的師尊,在那吵雜的市集揮汗為自己挑選玉佩的模樣,白衣頓時眼框發熱,哽咽的輕喚一聲。
「師尊?」
「………收下。」
回憶如奔泉般翻騰湧現。
白衣怔怔的看著摔落地面的斷玉,身體猶如風中落葉不停的發顫,胸膛炙熱的好似烈火吞噬焚燒著,彷彿有什麼沖出了他的身體,震碎他的靈魂。
「皇兄?」
──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從沒見過皇兄落淚。
也一直以為堅強的皇兄沒有淚。
百場爭戰無數傷,受刑受俘受委屈,就連那次萬里江無心弒親也是,他從未見過白衣掉過一滴淚。
而如今,只是一只玉佩卻讓皇兄落下淚水。
是不是那只玉很重要?會不會那正是白衣傷心的地方?
一聲叫喚,讓白衣回了神,頰上的一陣濕意,驚的他急忙抹去淚痕,慌亂的口吻對著擔憂的看著自己的黑衣說著:「對不起。」
「皇兄,那只玉佩,吾………」闇蹤慌亂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為什麼要向自己道歉,該說抱歉的是他才對啊………
他不是有心的,他只是只是想與皇兄過招較勁罷了………
他想開口說聲對不起,他不是有意的,可到了嗓子口的話卻被自己的驕傲硬給壓了下去,哽在喉嚨裡講不出來。
眼見白衣僵硬的蹲下拾起斷了數片的碎玉,又緩緩的起身,蒼白疲倦的牽起一絲笑容,對著自己說著:「沒關係,只是普通玉罷了,皇兄累了,少陪了………」
無心亦無力再去管黑衣的任何反應,白衣步伐踉蹌彷彿想要逃離什麼似的離開了庭園。
回到了少子殿,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他渾然不知,胸口衝激著劇烈的疼痛,讓他再也壓抑不住,發顫著緊咬著蒼白的唇,手使勁的握著斷玉。
到了最後的最後,就連這點東西也留不住麼………?
師尊親自贈予的玉佩,如今斷了,斷了………
情由此處來,也由此處去,留不住,無論是這只玉還是他的情,一樣也……留不住…………
一股絕望猶如狂濤駭浪般狠狠的向他衝擊而來,白衣一陣暈眩,步伐踉蹌不穩的跌落床前。
「留不住,什麼也…留不住………」神智彷彿被抽離般,白衣恍惚的自語呢喃著。
晶瑩的水珠不斷的從清澈如海的藍眸中,墜落。
**
孤獨峰,孤獨莫名的山峰。
寒風吹襲,颯颯的響,似是在替長年居住在此的人,傾訴著萬年的孤零與寂寞。
抬起皓首,凝視著昨兒個夜裡降下一場大雪,把孤獨峰染成雪白一片。
長長呵出一口氣,口中呼出的溫熱氣息遇到寒天凍地的天氣,化成白煙裊裊,飄流一陣後無聲散去。
風之痕佇立在孤獨峰的崖邊,恬靜的體會著冷冽寒風中獨有的冷靜快意。
由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叨擾了他的沉思。
風之痕不必回頭不用細想也知來的人是誰,那聽了數十年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至今仍舊不變。
然而,人呢?
為何變的讓他蹙眉深思依然不懂他的心思………
想到這兒風之痕忍不住的輕嘆一聲。
「深夜來此,為何呢?」風之痕依然傲然佇立著,沒有因為來人而轉身回頭。
一句問話問進了白衣的心裡,是啊……為何而來呢?
他怎能與師尊說,因為師尊贈予他而他視如己命的玉佩碎了,自己傷心欲絕難忍相思之苦的想見師尊,所以不顧一切的深夜踏上了孤獨峰………
白衣暗自苦笑,若能言,如今又怎會落的如此。
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吹入咽喉,衝進胸腔裡,讓自己渾沌的思緒稍稍好了點、清醒了些。
白衣緩緩向背對著他的風之痕開了口:「來探視師尊,以及………告別。」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聞言,風之痕身子微微一震,轉過身來看著平靜非常的白衣。
又是那樣的神情………
每當看到白衣露出那樣堅定的神情,風之痕的心總是會不明所以的疼上一次。
一起寒暑過了十幾年,風之痕明瞭這神情代表什麼。
眼前的人兒已有了決心、有了不容更改的決定,所以,他只能變著方向關心著、問著:「欲往何處?」
「白衣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白衣悠悠的說著,彷彿在敘述一件不關已的事情一般,停了片刻,又緩緩繼續道:「短期內不會回西漠。」
「任務?」如果又是讓白衣勞心傷神的任務的話,他會立刻上魔劍道找誅天好好談一談。
「不是任務,白衣想遠行,也藉此時間休養身體。」
白衣知道,這樣的說詞,師尊定難再慰留。
然而,風之痕不知他出口的每一句關懷與挽留,就像一把利刃狠劃著他的心,疼痛非常。
白衣何嚐不想留在孤獨峰,何嚐不想相伴左右………
「孤獨峰不能嗎?」
在魔劍道難以調養他懂,但孤獨峰一向恬適清靜,與世無爭,為何不在此處休養?
為什麼要到很遠的地方?這一走又是多久的時間不得相見?
思及這許許多多的問題,風之痕突然一陣心慌,莫名的不安與心痛衝擊著他的心扉。
「……………白衣會盡快回來。」
垂下淡藍羽睫,良久,白衣輕聲的變相避開了風之痕的問話,挽拒了風之痕的相留。
「你心意已決?」
「嗯。」
沉默片刻,聽不見白衣的回心轉意,風之痕氣悶的回著:
「………既然如此,吾也不再挽留。」
風之痕有些不悅。
白衣一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風之痕以為他如此的加以慰留,白衣會留下來的。
可為什麼這次白衣不再聽他的話了?
難道真的是羽翼已豐,就想飛了?就不像以前那樣的順從乖巧了?
風之痕竟開始懷念起孩提時代那聽話乖巧的白衣,過去的種種,彷彿走馬燈般在他腦海裡一幕幕的播映著。
自己又為何如此的放不開……?
徒兒都這麼大了,也有自己的目標與生活要過,為什麼自己仍掛心他的一切呢?
天下間的師徒都是如此嗎?如此的牽掛與放不開嗎?
暗自嘆息,風之痕斂了斂眸子,繼續問著。
「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
聽著白衣的回答,風之痕又是一驚,連忙開口:「為何如此緊促?」
「早些出發,便可早日回來。」眼角帶著淺笑,白衣仍是平靜的說著。
「……………」風之痕無言,只是默默的凝視著眼前神情難以捉摸的白衣。
風之痕覺得今夜的白衣有些古怪,那平靜的語氣裡,說不上來,感覺就是不對勁………
卻又不知該怎麼表達這樣的感覺,該怎麼去關心這樣的白衣。
似是感受到兩人間沉悶的氣氛,孤獨峰突然勁風一起,又開始下起綿綿細雪。
海藍色的瞳眸注視著銀白飛雪,那墜落塵土的淨白雪花,每一絲每一片宛如都魅惑他,引誘他說出那已經藏在內心深處太久太久的情意。
今日若不出口,恐怕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
輕轉眸子,白衣鬼使神差喃喃的喚著風之痕。
「師尊………」
「嗯?」
「白衣有一件事情,瞞了師尊很久很久…………」
看似平靜的面容,無波的語調裡,其實白衣胸口劇烈的心跳,緊掐著的手掌,仍掙扎著。
只做一般的師徒不好嗎……?
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的問著自己。
一般的師徒……會這麼魂牽夢縈麼?
只怕…我早已經…………
垂下纖細羽睫,白衣望著那風那雪。
落下的雪再怎麼努力的跟著風,最終卻也是落得化為點點水珠,雪融不進風裡………
就如同自己永遠也跟不上師尊的步伐………
風本該就是無所牽掛的……
如果欲出口的詞意,只會徒增師尊煩擾的話,又何必說呢……
況且自己已是………
他怎捨得那抹雲淡風輕,恬淡無欲的人,為自己私念而染上憂愁。
「何事?」
耳邊傳來師尊低沉的嗓音,那語意彷彿帶著期待卻又有些質疑,白衣輕輕勾起一抹笑花。
沉默好一陣子,白衣緩緩抬起皓首,凝視著風之痕的雙眸,是那般的深沈卻又清澈,白衣不急不徐的對他說著:「白衣回來再與師尊說明………」
「…………」聞言,風之痕竟感到失落。
他原以為可以聽到白衣深藏在內心的話,他以為白衣終於肯對他坦承相對………
可想不到白衣他還是選擇沉默。
正當風之痕思忖之時,耳際又傳來一聲溫柔至極的輕喚。
「師尊………」
「嗯?」
風之痕細細聽著白衣這聲呼喚,是如此的黏膩溫柔,卻又帶著淡淡的悲傷,沒由的讓風之痕心下一緊。
等待許久未聞白衣答言,風之痕正欲往白衣方向走近些。
夜裡月光昏暗又飄著雪,他看不清白衣的神情。
就當風之痕移動腳步的同時,身旁的白衣突然轉過身來擁住了他。
風之痕感覺到白衣的臂膀緊緊的環抱在腰間,讓他的胸膛頓時暖和了起來,兩人之間貼近的不留一絲隙縫。
胸口熱熱、漲漲的,卻帶著酸楚,明明是這麼溫暖熱切的擁抱,為什麼他會感受到由白衣身上傳來的悲切之意??
為什麼白衣會突然的擁著自己?那一向溫文儒雅、遵循禮數冷靜自處的白衣?
這到底是…………?
然而,就在風之痕有所反應之前,白衣快了一步的鬆開了手臂,退了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白衣不動聲色的望著遠處,看了會已漸漸露出晨曦的天邊,他說著:「時候不早了,白衣要走了………」接著他輕轉過身,對著風之痕深深的跪了下去,恭敬且謹慎的繼續向他說:
「請師尊務必保重。」
風之痕低下身子,輕巧的扶起白衣,對眼前這讓人放心不下、心疼不已的白衣說著:
「你也一樣……路上小心,注意身體,早去早回吧。」
也許,白衣心裡的結尚未解開,一些事情還未想通………
也許,那看似堅強的心裡,塞了太多東西困擾了他………
也許,此次遠行之後白衣便能放下一切,回來後就能與自己坦承相對、告訴他心裡的話………
風之痕期盼著白衣能跨越障礙,能與自己沒有鴻溝的如同以前一般。
「白衣謹記在心。」
凝視著師尊關懷又擔憂的面容,彷彿要將他刻在心版上,白衣只想看深一些,將這張讓自己癡戀多年的容顏,永永遠遠的印在自己心裡。
下一世仍要記得,生生世世都不要不要忘記這個如風般的人。
起步前行,白衣一步步的走著,沒有遲疑,不曾回首,步伐穩健堅定慢慢的離開了風之痕的視線之中。
每跨一步,便一次心痛。
每痛一回,就想要回頭。
他極力忍著,不能再看一眼師尊,不能………
現下只要一眼,他苦撐的心便會瓦解,白衣咬緊了蒼白的唇瓣,用盡全力的走出孤獨峰。
看著白衣遠去的背影,風之痕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不知此去,他何時才能再見到白衣,他感到無奈,卻也無能為力。
飄著細雪的這一夜,白衣離開了孤獨峰。
此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