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录》不辞归

19、师徒缘尽

　　四月十三，是赵长奚帖子上的请战日期，也是三十年前，楚恒将赵长奚带回剑阳宗的日子。
　　楚恒在三日前回应了赵长奚的请战帖，言词间不仅表达了对爱徒失踪的担忧，还对爱徒有幸脱胎换骨、重新修炼表示欣慰，又暗示爱徒是否对自己有些误会，最后无奈表示接受赵长奚的挑战，做足了姿态。
　　是以这三日，剑阳宗有不少修者来访。诸如陆无涯一般的大能，光明正大地拜访楚恒，住进剑阳宗内，摆明了看笑话。
　　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修者，只能在剑阳宗附近的城镇村落暂住，等着瞧热闹。
　　楚恒汲汲营营许多年，塑造了一个努力奋进、谦和有礼的修者，一个睿智宽宏、受人尊敬的剑阳宗主形象，结果到头来，并无几人真正与他交心，反倒等着看他笑话！
　　一想到此，楚恒的心神又崩塌一块，眼神愈发阴鸷。
　　陈留意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一面操心师父越来越不稳定的情绪，一面担忧师兄现状，一面还要应付入住剑阳宗的各位前辈！把他一个人掰成十个人也不够用。不得已将两位长老请出来，接待各位前辈。
　　不管楚恒乐不乐意，四月十三在众人的期待中到来。
　　赵长奚踏上山门的台阶，想着当年，是师父牵着他走过这段台阶，进入了仙门。如今他再踏上这条路，是来向师父请战。此行，要了断这段师徒情谊，拿回青霜剑。
　　“大师兄！”陈留意一大早就在山门相候。
　　“师弟……”赵长奚看向自己这个师弟，这些年怕是忧心宗门俗务，无心修炼，修为仍旧是金丹中期。
　　陈留意激动地看向赵长奚，等到赵长奚拍了拍自己肩膀，从自己点点头，方才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
　　赵长奚时隔十年，踏进剑阳宗内。环境和布局如此熟悉，陈留意跟在一旁絮叨着这十年的一些小变化。
　　“大…大师兄！”四周有从前眼熟的师兄弟观望着，不知所措地同他打招呼。也有眼生的新弟子好奇地打量着他。
　　人群中还有一道怨恨阴毒的目光打量着他。赵长奚斜眼一瞧，正是当年照顾他起居的弟子，苍老憔悴了不少，脸上竟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想来自己失踪之后，他吃了不少苦。
　　赵长奚收回目光，被“簇拥”着，走进了比试校场。
　　高台上，他的师父楚恒端坐首位，两旁是诸位仙尊大能。比试台周围，围满了剑阳同门和其他宗门的修者。
　　楚恒见他，激动地站起身，唤了一声：“长奚——”声音哽咽。
　　赵长奚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轻蔑。果然，他还是不该心软。
　　赵长奚不答话，在场诸位便玩味地看向楚恒。
　　楚恒暗恨，自己做足了姿态，赵长奚却如此不给面子。莫非他当真相想当众揭露二十年一事？可自己手段干净，赵长奚并无证据，空口无凭，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赵长奚走上比试台，突然跪了下去。
　　众人惊诧，这赵长奚不是来请战的吗？
　　只听赵长奚道：“三十年前，承蒙师父赏识，收弟子为徒，免弟子孤苦。师父厚爱，悉心教导弟子成才，弟子感激涕零，在此叩谢师父养育教诲之恩。”说完，“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楚恒的表情有些微妙。众人哑然。
　　赵长奚接着道：“二十年前弟子遭人算计，身中剧毒，修为尽失，多亏师父救助，保住弟子性命，再次叩谢师父及宗门上下救命之恩。”又磕了三个响头。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陆无涯的表情也有些异样。
　　众人皆知赵长奚当年受伤一事有蹊跷，如今他回师门挑战自己师父，还以为他是要指证楚恒暗害他。
　　毕竟当年毁了赵长奚，获利最大的就是楚恒，没了名正言顺的宗主继承人，楚恒在代宗主的位置上多待了二十年。
　　没想到，赵长奚只道自己被人暗害，反而“叩谢师父救命之恩”，莫非楚恒并非真凶？
　　听见下方议论，楚恒从慌张转向镇定，他就知道，赵长奚没有证据，不敢与他撕破脸。
　　楚恒步下高台，走到赵长奚身边，焦急道：“长奚不必如此，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我怎能对你见死不救呢！只是你一直不曾告诉师父，当年到底是何人算计于你，今日众多修者同在，你将那罪魁祸首指出来，师父为你做主！”
　　赵长奚冷冷看了楚恒一眼，又垂首道：“多谢师父，罪魁祸首业已伏诛，弟子大仇已报。”一副不愿提及此事的姿态。
　　楚恒闻言一僵，随即放下心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当年之事，就怪不到我头上了。
　　楚恒藏去鄙夷，放松道：“如此甚好，长奚，这些年你受苦了。”
　　楚恒欲扶起赵长奚，抓住他的胳膊，手上渐渐用力：“如今你重拾修为，甚至更进一步，师父深感欣慰啊。”
　　赵长奚却挣开楚恒的手，叩拜道：“弟子不肖，为重拾修为，已拜他人为师，有愧与师父的教导与厚望，罪孽深重。”
　　众人呆愣一瞬，随后“噗嗤”一声，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
　　楚恒神色僵硬，赵长奚这是在暗讽他当初无能，不能帮他报仇，更不能帮他重拾修为？
　　楚恒皮笑肉不笑：“长奚如今师从何处？”
　　“师尊隐世而居，不涉足宗门和俗世。长奚拜别师尊之时，曾立誓不得透露师尊身份。”
　　赵长奚又磕了三个响头：“既已拜他人为师，长奚有愧，不得不与宗主了却师徒情谊，求宗主成全。”
　　成全？这是不愿意再做楚恒的弟子，求他成全？
　　“大师兄！”陈留意焦急唤到，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当年一事，当真不是师父所为？师兄已拜他人为师，如今要和师父解除师徒关系也不是不可。只是师兄跟其他弟子一般，称师父为宗主……
　　陈留意转而看向自己师父：“师父，大师兄也是迫于无奈……如今师兄无依无靠，请不要将大师兄逐出宗门！”陈留意身后，有不少弟子跟着请求。
　　楚恒听了眼前一亮，对赵长奚道：“长奚啊，拜他人为师也是迫于无奈，但即便你不是我楚恒的徒弟，只要你师尊不介意，你依然是我们剑阳宗的弟子啊。”
　　你不再是我的弟子，我也要将你留在剑阳宗。恰好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能置身事外。
　　赵长奚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步棋他走对了。
　　他与楚恒早已师徒缘尽，但是他始终没有与剑阳宗决裂之意。不叫楚恒“师父”却叫“宗主”，就是只解除师徒关系，但不离开宗门之意。他料想，楚恒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如此一来，正中下怀！
　　“弟子赵长奚，叩谢宗主宽宏大量。”赵长奚再度叩首，这回之后，站了起来。
　　众人也懵懂，解除师徒关系这就完了？不是来请战的么？
　　楚恒眯眼看向赵长奚，心里已经开始算计着如何从他嘴里问出修为进益的法门。
　　围观者开始窃窃私语，楚恒回过神来，这些人还等着看他笑话呢！谁知道这赵长奚雷声大雨点小，竟然只是当众与他解除师徒关系，根本没有胆子向他报仇。
　　楚恒温和一笑，准备总结陈词，结束这场闹剧。
　　怎料赵长奚突然退后一步，对着楚恒揖手：“青霜剑主赵长奚，恳请代宗主楚恒归还青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