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人》蜜洋MiYounG

6、西城鬼域

　　黑幕降临，大地陷入沉睡。原本是以繁华喧嚣和热闹夜生活著称的西城街道，在此刻显得异常寂静。这种不寻常的冷清，让吉赛儿对此怪异的现象暗自下了一个结论。

　　“这个地方太不对劲了。”吉赛儿关掉车灯熄掉引擎，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一盏盏昏黄的街灯照亮着笔直宽敞的街道，四周围静得仿佛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不是吉赛儿第一次踏入这个城市。印象中的西城，总是充满活力和惊喜。尽管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吉赛儿仍然记得她和李维特尔在西城里留下的记忆片段和足迹。看着熟悉的街景，眼前的每一幕都能轻易勾起深埋脑海里的回忆画面。脚下每走一步，那些记忆就越来越清晰。

　　吉赛儿看着左边不远处那大门紧闭，早已停止营业的高级餐馆。她记得，她和李维特尔曾经在那里用过餐。当时他们刚结束完任务拿到赏金，兴奋地一起来到那间菜单上的价格贵得不像话的餐馆，一心想着要好好犒赏连日来辛苦搜集消息埋伏盯梢的他们。因为不常过奢侈生活的他们，还在点菜时闹了不少笑话。思及此，吉赛儿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她想起来了，当时招待他们的服务生，是真的很努力的憋着笑，保持敬业态度的跟他们一一解释菜单上那些难懂的菜肴名称和烹煮方法。吉赛儿也记起来了，当时在收银柜台站岗的年轻女收银员，在他们用餐期间就一直偷偷摸摸地注视着李维特尔。最后，那位女收银员甚至在他们结账拿单据时，红着脸的故意塞了自己的联络方式给李维特尔。

　　又往前走了几步，吉赛儿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家也已经打烊的酒吧——猎心。吉赛儿也记得这个地方，这家酒吧本该是这西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地方，龙蛇混杂但同时也是赏金猎人的聚集地。可是奇怪的是，时隔几年，如今的猎心酒吧竟然会在这种时间点就早早结束营业。究竟是为何呢……？这座城在夜晚宛如鬼城一般，那样的清冷寂静。从刚才车子驶入西城范围后，吉赛儿就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好奇怪！这城市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要不然众多地界魔物被这里吸引过来的消息也不会被人们口耳相传的渲染开来。’吉赛儿暂时抛开不断涌现的回忆片段，尝试专心地用赏金猎人的特有的洞察力重新勘察周围的环境。在吉赛儿陷入沉思的期间，忽地，一道不知名的暗影以疾速从吉赛儿刚才经过的餐厅屋顶上掠过。

　　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流动，吉赛儿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回过头，同时她动作利落的抄出自己惯用的黑色手枪指着餐厅的屋顶上方。那里现在空无一物，想是那道黑影此时正不知匿藏在何处潜伏着。吉赛儿小心翼翼的扩大搜索范围，全身神经和肌肉都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

　　‘那躲在暗处的家伙究竟跑去哪里了？’吉赛儿始终不敢放松戒心，她手持武器微微皱起眉头。紧接着吉赛儿开始迈步向前，继续沿着街道前行。

　　又有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屋檐上快速掠过。吉赛儿反射性地采取行动，立刻把枪口对准黑影出没的方向。可惜依旧是无功而返，那道黑影早已消失不见。吉赛儿无法肯定这次出现的是否与刚才的黑影是同一个。心中的疑问逐渐扩大，如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不停地侵略思路让吉赛儿的头脑都快打结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环顾四周一片阴暗冷寂，现在又夜黑风高，似乎不是非常理想于探察环境的情况。

　　吉赛儿叹了一口气，决定先暂时撤退，采保守作战方案。她原本拟定的计划是要在进入城镇后先找个住宿地方落脚，在洗好舒服的热水澡后小眯一下养精蓄锐，然后才在深夜到猎心酒吧探听消息。可是没想到的是，一进城市就感觉自己进到了荒山野岭。目测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只怕要是出了什么事都会演变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的悲催境地。那种不幸，光是想想都会让人打冷颤，要真是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太可怜了。想她吉赛儿一世英名，总不能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在这种地方吧？

　　打定主意后，吉赛儿边冷静的观察周围的动静，然后慢慢地一步步退回自己的轿车位置。一直确认到最后都不见方才那些行踪诡异的黑影踪迹后，吉赛儿动作迅速的打开车门钻进前座。虽然吉赛儿近些日子一直固执的将某些问题视而不见，但每次在这种时候，她都不自觉会想起李维特尔那个搭档。如果现在李维特尔在场的话，相信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得多。他总是个能让自己无条件信任的心灵搭档，也是一个能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发挥所长的实力搭档。他们互助互补，共同进退，结伴同行。可如今……为何他们俩会形同陌路，只剩下自己孤影行天下？但这一切的发生又能怪谁呢？毕竟是她自己选择与李维特尔分道扬镳的。

　　曾经的吉赛儿是单独行动的独行侠，当时的她一直努力着不去回想那个惨死在恶魔爪下的曾经搭档兼好姐妹。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也是吉赛儿人生的最低潮。那时候，吉赛儿天真的以为自己会习惯独自出任务的日子，但最后她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无法真正独立。她总是在自欺欺人，她恨死了孤独的感觉，更讨厌孤立无援的处境。那时吉赛儿甚至兴起了退休的念头，但每次一遇到妖魔作怪，她又会克制不住自己挺身而出，然后陷入一次又一次跟死亡和危险为伍的狩猎任务中。那样的独身状况好像也只维持了半年左右，一直到后来那个厚脸皮的李维特尔主动送上门来后，吉赛儿终于摆脱了独行侠的形象，回到了拥有并肩而行的黄金搭档的辉煌时光。

　　纵使一而再再而三的嘴硬不想承认，但事实上……李维特尔不仅丰富了吉赛儿的职业生涯，同时也成为了吉赛儿最不愿割舍的生命一部分。

　　砰咚——！
　　一阵巨响打断了吉赛儿的思绪。吉赛儿心下一怔，马上抬头望向那凹陷的车顶！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不明物体跳上了吉赛儿的车顶位置，而且非常明显的是‘它’还不断地尝试冲撞想要把车□□出一个大洞才会甘心。

　　脑子迅速的运转，吉赛儿稍微下移弯身，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活动空间并远离那越来越下沉塌陷的车顶。动作快速的打开置物抽屉，从里头搜刮出一些有利自己的防身武器袋子后，吉赛儿尝试逃离逐渐变形的车子却发现无法顺利打开车门。已经严重塌陷变形的车顶俨然成了一块废铁，还连带导致车门也跟着蓄意破坏的重力而完全堵住了吉赛儿的逃生出口。吉赛儿低咒了一声，然后咬牙恶狠狠地瞪着那快要承受不住压力的车顶废铁。转守为攻的心念兴起，吉赛儿立刻果断地把座椅调平，以平躺的身体姿势朝着车顶上方曲起修长的双腿。

　　算准时机，在那不知名物体的停歇时刻，吉赛儿趁着时间差采取主动攻击。吉赛儿把枪口对准几个衔接处弱点一连开了几枪，同时用有劲的双脚不停用力的往上踢去。饱受摧残的车顶废铁彻底报销，沿着几处缝隙断裂开来，现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洞口和一些绵长的裂痕小缝。极度幸运的吉赛儿总算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也终于从一些缝隙洞口看清了那个正在她的车顶上玩弹跳游戏的主人公——某只不要命的低阶地界魔物。

　　吉赛儿恶狠狠地瞪着那张丑陋的嘴脸，然后在那只地界魔物准备再次往下跳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往洞口缝隙处对准那可恨的家伙开了一枪。以枯魔草为主成分制成的子弹从枪□□出，准确无误的正中目标。那只妖魔发出难听的尖锐嘶吼声，便在火光后化为尘埃飘散于风中。眼见危机解除，吉赛儿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始想方设法的准备把那非常碍眼又把出口堵死的车顶废铁给解决掉。

　　在连续试了几次强力的踢腿攻击后，那惹人心烦的废铁终于又往外挪开了几寸。更多来自夜晚微凉的空气开始在车内流通，吉赛儿感觉吸进肺部的冷空气让她消除了部分饥饿和疲累感。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啊？”吉赛儿有些懊恼的喃喃自语。若是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如此险境的。但无奈她最近脑子抽风不太好使，成日浑浑噩噩经受情伤后遗症影响，毫不顾虑地一直在找作死节奏的超级无敌麻烦任务活儿来做。

　　在吉赛儿还来不及为自己乱成一团，那早已跑调的任务计划进行反省深思之际，车外又不适时的传来一道妖魔怪叫声。吉赛儿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不远处的街上再次出现了多一只跟刚才相同类型的低阶魔物。那只魔物很显然的发现了吉赛儿这个处在车子里动弹不得的食物，只见它在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声后便朝着吉赛儿急速跑来。吉赛儿自然不会给它任何进攻机会，准备就绪的□□又一次对准目标猎物。但是就在吉赛儿要扣下扳机的前半秒，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声音划破空气，那只魔物便已经在痛苦的叫喊声中消失于点点火苗中。吉赛儿确定自己并非眼花，刚才一刹那，有一个镖状的精巧物体笔直的射向那只魔物并将之消灭。

　　“吉赛儿。”一道磁性好听的男人嗓音从街道的另一侧传来。

　　熟悉的悦耳声音，熟悉的打斗方式，熟悉的人物气息。
　　吉赛儿不知心中是惊还是喜，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来者。

　　“李维特尔。”吉赛儿轻声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微哑。一阵酸涩的情感涌上心头，但被吉赛儿很努力的继续压抑着克制着。

　　李维特尔手脚利索的跳上车头盖上，然后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握着车顶废铁的一侧，再使出全身蛮力将之往外拉扯。直到扭曲的废铁片让出一个足以让吉赛儿的身子完全穿过的空间后，李维特尔这才稍放松下来的呼出一口长气。他静静地坐在车头盖上的位置，然后用深潭般的黑眸盯着车里头那模样有些狼狈的吉赛儿。几缕渗着汗水的黑色发丝散乱地挡着吉赛儿面庞，但丝毫不阻她一身倔强傲骨。吉赛儿抿着唇不发一语，但那泛着水珠的美丽瞳眸早已出卖了她。

　　李维特尔微微叹气，再次柔声唤道：“吉赛儿，别固执了。我们休战讲和吧！还是说……妳真打算继续呆在这里？”

　　吉赛儿依旧不愿说话，但总算有了反应。李维特尔看着吉赛儿一言不发的开始动手进行收拾工作，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后，吉赛儿终于从弯曲废铁的洞口处离开严重变形的车子。吉赛儿动作轻巧的从车盖上跳下落地，并把装满随身衣物行李和武器防具的背包背上，然后凝视着那个还如雕像般盘腿坐在车头盖上的李维特尔。

　　“现在要怎样？”吉赛儿开口打破沉默。

　　李维特尔露出喜悦的笑意。“我还以为妳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吉赛儿不自在的扭过头，刻意避开李维特尔的视线。

　　“吉赛儿，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李维特尔说。

　　吉赛儿努努嘴，冒出了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当回答。“我饿了，也累了。”

　　李维特尔心中微痛，但那种不适感很快的就被暖暖的爱意填满。“走吧！”李维特尔跟着跳下车盖，然后主动牵起吉赛儿微凉的手。吉赛儿浑身一震，被动的跟着李维特尔的步伐，一步步地往对街走去。

　　“我的车就停在隔壁街上。现在我们先去找酒店落脚吃饭歇息，之后再从长计议。”

　　“这里看起来就像座死城，我们真能找到有人住的酒店吗？哪怕是只有一个人类也好，我开始想念活生生的人了。”吉赛儿免不了开始多想。

　　李维特尔暗自收紧力道，把吉赛儿纤细的手都包覆在自己厚实的大掌中。吉赛儿感受到那无声的鼓励和安慰，不禁有些动容。

　　“虽然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么多人口居住的城镇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全没有活人的。来这之前我跟情报贩子打听了一些消息。据说，这里白天其实还是挺热闹的，就只是太阳落山后，居民们都会想尽办法撤离此处。若我料想正确的话，我猜那些居民们此刻应该都在距离这里约20分钟车程的北面那里。”

　　马上联想到李维特尔心中所想，吉赛儿顺溜的接话。“23号天使街区。”那可是西城里著名的历史古迹，相传那里是以前战乱时期，被天神委派下凡的天使为人类所建的庇护所。吉赛儿和李维特尔曾经前往过那里一日游，发现那个被后人口耳相传的神圣之地确实被某种未知的光明力量守护着。如果西城真的因不知名原因被魔物占领的话，那么人类居民除了迁徒出城的选择外，应该都会移居聚集在那里才对。

　　李维特尔点点头，接着口吻轻柔的开口说道：“吉赛儿，从现在开始我不许妳再鲁莽行事了。我知道妳这些天都在生我的气，不过完全没有查证消息和搜集情报就贸贸然独自闯进这座满是谣言和妖魔的城镇，这样的做法真的太不理智了。这种莽撞又不冷静的作风，一点都不像妳。这样做有多么危险，妳也很清楚吧！”

　　自知理亏的吉赛儿心情阴郁地弱弱反驳道：“那又怎样？要是我真的蠢到那样采取自杀式行为，那就由我去吧！反正我就一个人，也没人会在乎我是死是活的。”

　　“我在乎！”几乎是脱口而出。李维特尔打住了脚步，深情地回望吉赛儿。“我在乎，我真的在乎妳。所以，无论多么生气都好，都不准妳再做傻事了。”

　　吉赛儿看着李维特尔认真的神情，心中一动。莫名的情感驱使下，吉赛儿向前几步踮起脚尖，主动温柔地吻上李维特尔的薄唇。李维特尔却在两人唇瓣相碰的那一刻马上如受惊吓的兔子般后退跳开。

　　“妳这是在干什么？！”李维特尔捂住胸口，震惊地瞪大双眸。

　　吉赛儿深呼吸后，这么说道：“我喜欢你。”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李维特尔，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一直不承认？”

　　李维特尔颤着唇没有回答。下一秒，发现身体再次出现异样的他警觉地猛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吉赛儿。昏黄的街灯下，李维特尔黑色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

　　见李维特尔没有任何表示，又一次选择逃避这种尴尬局面。吉赛儿发出自嘲的笑声，然后轻声对着李维特尔说：“你这个懦弱又可悲的家伙。连喜欢都说不出口的人，连爱意都不敢承认的人，干嘛还假惺惺地故作在乎我？干嘛还要特地大老远的跑来找我？干嘛要在我脆弱的时候牵我的手说那些安慰人的好听话？”

　　“对不起。”李维特尔的声音痛苦嘶哑。

　　“不要道歉。”竟然还会再次错觉地以为李维特尔是真的在乎自己，吉赛儿她这下不得不自认为世界上最笨最呆的白痴蠢蛋了。真是可笑至极！

　　“妳不明白…我不能爱……我们这样子是不行的……”

　　“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老是说你不能爱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说话啊！”吉赛儿恼羞成怒的咄咄逼问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李维特尔，告诉我，你究竟在顾虑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爱我却不能承认对我的爱意？你说话啊！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魔——！”他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说出口了。
　　就像是被逼到悬崖一样，无路可退的李维特尔终于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他犹如受伤的野兽般愤力发出嘶吼，将累积到顶点的情绪全部一次过爆发出来。

　　“你说什么……？”吉赛儿不确定的发出提问，然后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李维特尔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这怎么可能……？！她的搭档，她长久以来爱着的那个李维特尔，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只魔！

　　“因为我是魔……”心痛难耐的李维特尔第一次放纵自己在吉赛儿显露真身。火红的发色，血色般的瞳眸，那些身为妖魔的印记一一显现。“吉赛儿，这就是真实的我。一个妳最深恶痛绝的妖魔，一个妳誓死也不可能接受的怪物！这样的我……妳还会想要爱我吗…？”几近乞怜的语气，李维特尔像战败的丧家犬般，颓废无力地瘫在那里面对已经无法挽回的局面。

　　到头来，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刻，他们的关系都结束了。真的，都结束了。

　　李维特尔感伤地落下痛苦的泪水，麻木无神的双眼染上了模糊的雾气。他根本没勇气抬头，仿佛全身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一样。死寂一般的沉默，李维特尔不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铺着泊油路那粗糙的地面。无法再思考，不想再开口。李维特尔用沉默等待着，事到如今，他早已准备好去迎接那个他早就知晓答案的判决。

　　吉赛儿难以置信地低声说：“这些都是骗人的，对吧……？”

　　李维特尔的嘴角浮现认命般的笑意。此刻体验到的痛苦让他快要无法承受了。或许，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选择。很快…很快他就能得到解脱了。李维特尔默默地跪下双膝，低着头道：“吉赛儿，妳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