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为雪白头》瓦罐红枣鸡汤

5、第五章

　　师父离开的第五十五日。
　　云隐师兄前日安排我下山去附近小杨村义诊，那里虽然不是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开化之处，医师还是受欢迎的。临走时云隐要求送我下山，还要特地带我绕去积金峰南腰出的元符万宁宫看一看。
　　我们是沿着安静少人的三茅峰走过去的，走了大半日我才觉得自己对茅山的一切还是知之甚少。这座傍山而建的殿宇层层向上、舍院相连，又有东秀、西斋、观云、启明、野隐、勉斋、西碧、东斋等十三房道院。只可惜我背着包袱一心想要快些下山，后来只是匆匆走了一圈就仍是去了山门。云隐显得甚是不放心，他本来是坚决要让两个弟子跟着我的，但我婉拒了。我很想告诉他，自己如今虽然年岁尚轻，但普通的妖魔也不能伤我；若是遇上了厉害的，就算是有茅山的弟子相随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但或许，他还有别的忧虑。
　　“好歹传书于我，叫我知道。”
　　他目送着我一个人越走越远，似乎站了很久才回去的。

　　小杨村的人其实待我没有那么好，他们不甚相信我这样年岁的姑娘能懂多少歧黄之术，更不要提枯木逢春之能了。云隐早先派人贴了告示，的确有些人等着义诊之日，但一见是我这样的姑娘，大部分都离开了。甚至于小医馆也没有为我提供什么帮助，最后还是一家客栈的主人勉强给我打了个小棚子。
　　第一日，我就这样几乎白白做了一整天。早上只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妇人过来要求把了一次脉，我说她气血不足，又开了方子给她。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让我解释给她听其中几味药材是何作用；我慢慢地用简单地话告诉了她，她却又摇摇头，说这些都太贵了，左右自己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不需要了。
　　午后又有一位老人家抱着个孩子过来，也是见了我后索性就立马走了。客栈账台老板刚巧看见了，他直笑话我，说我年轻不经事。
　　“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医女，别人哪里就信你的话了，你又开了那许多甚贵的药材，我们镇上都没有卖”他拿了条凳子出来坐在门口笑道，“再者，倘或是人家正儿八经的宝贝孙子病了，你一副药把人家治死了，别人上哪儿去找你理论？找你师父多学两年再出来行医罢。”
　　他说的并无不妥。往日长留山下山历练都会师兄弟一同结伴，甚至带足了些能够买药的钱财、又或者直接在墟鼎里带够常用的草药。如今只我一个人时，他人对我又不了解，岂会放心把生死之事都交托给我。得了仙身后，我的听识很敏感，那些老人孩子悄悄说了什么我都听得见，譬如，还是找了一个年岁稳妥一些的大夫，云云。
　　我看着日薄西山，想来也没有什么人会来了，只好谢过那老板，又问他要了间中等的房间暂且住下来。这里的菜色也十分纯粹，都是些赤山地衣、乌米饭、手剥笋、乡野菜、香椿芽、菌菇、板栗之类，老板因怕我付不起钱，给我准备的就更加简单了。今天客人又不算多，天色完全黑了以后，堂食的客人就只有我一人了。
　　老板做完了账房里的事，索性就这一壶酒和我说话。他问我是不是茅山上面的仙人，我想了想边说自己只是一个修行弟子而已。
　　“想想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大概也就是爹娘安排去修身养性罢了。”
　　我于是编排了自己跟着师父学习医药经典的故事，利用他评头论足的时间把饭食吃完，仍旧回到房间里去。这里傍着溪水，蚊虫极多，帐幔又实在有些破旧；墟鼎里又不会随时带着什么驱虫的药草，故而我只好试着入定。
　　老板对我说，让我跟着师父多学两年再出来做事。我却想，如果师父还在、如果师父一直都在，我会一生都待在师父身边不离开他。而且如果是师父出来义诊，那一定不是今天这样的光景——他就算敛去仙资仙容也是出尘不俗，旁人必定会和我第一次见他一般、由衷地愿意把信任和生命交给他，听从他的话。
　　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教给我，我也还没有完全成为他心里想要塑造的那个小骨。只要他还在，一定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指点迷津。而我现在意识到，自己是在太仰赖、也太沉溺这样的相处了。

　　昨日也没有什么人来，所以我今日索性就出去郊外走走，让老板为我记着前来的病人，我是说，如果真的有这个一两个的话。村落外也住着不少人家，炊烟袅袅似乎更加动人心魄，我看他们天气晴好的时候都是在屋子外面摆一张小矮桌，然后一家子围坐着吃饭。我看主妇叨叨地告诉丈夫自己今日是如何想到去地里割一把新鲜的水芹菜，然后并着肉丝一炒、热汤一浇做了这碗面的。她看着丈夫哗啦哗啦地将油亮爽滑的面条下肚，眯着眼睛微笑。
　　这满意又喜悦的眼神令我觉得分明同我在绝情殿给师父做饭的情谊别无二致，一下子，我的心就漏了半拍。洗衣、做饭、束发，这些不但不是平常徒弟为师父做的事，而且分明都是凡间的妻子为丈夫所做的事，为何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是有些不妥的。
　　师父是一个朗月清风般的人，他或许的确从来没有想过，我身为他的小徒弟会刻意从别的角度去曲解他的宽厚。
　　其实我不应该这样发问的。因为我又觉得自己内心是早已觉出有些什么不同正在发生的，也许早在我喜欢痴痴地闻师父衣服上的混合着一点松木香的味道开始。是我放任自己的心走向了歧路，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