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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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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想把修为练上去有很多种方法,师父会教、杀姐姐也会偶尔戳一两句,师兄弟同门之间都能相互帮助着上进。后来我发现,其实余下的生命都是没有人会帮我的,孤独地前行分明是即将到来的常态。
虽然云隐对我万般照顾,儒尊接受师父嘱托也维护我,但始终是不能将全部真话毫无保留地讲出来的。当然,我对师父也不能,而且他还为此生气过。我差点动手杀了霓漫天后师父问我为什么,而我只是不停地磕头告罪。我知道,他不但是气我残杀同门之心,还是怒我不肯实言相告。
静深原本姓林,名字连起来就是林静深;早年从蜀山被带到茅山,“静深”二字是入门时清虚长老指的。静水深流、本是喟叹,平和静谧之下暗藏多少汹涌涡流;看到了虚无的万千丘壑,也等于把握了多变的人生。我不知道是因为清虚道长本就看出了她的性情,所以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还是正因为她得了这名字,才成长成这样的人。
我问静深,是否相信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
“修仙修道的人自以为看破红尘人生,只要把心上人放在心上就算是不老不死。然而我却觉得仙人之死和凡人之死没什么区别,”她说“你走过江河湖海,它们都寂静不说话;仙人的寿数既是把生命延长了,也是把孤独和思念放大到了无穷无尽处。”
静深就是用这样单薄的声音告诉我,她不会因为我打算放弃自身生命而轻蔑我。我惊愕地看着这个年龄尚没有我大的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稚嫩的仙躯有意无意地走入了死亡这个话题。
“在师父的事情上我虽不愿意,但也算是有了决断。他说的话虽然令我半信半疑,但如若不试,悔恨之意也让我度不过余生,”我告诉她“如进竹染手里已有神农鼎、谪仙伞、幻思铃、不归砚、玄镇尺,他要我襄助他夺取悯生剑、流光琴、浮尘珠和拴天链,最后迫使炎水玉归位。而生方炎水玉能使仙体神魂归位,师父就有救了。”
静深听我说完,先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炎水玉只在典籍里出现过,贸然为此有些不妥;第二,竹染若是爽快地应下任何承认诺显然是有备无患,恐怕他留的后手没有那么简单。
“炎水玉封印一解,法力魄力确实霸道,七绝谱的记载想来不会有错,”我回答“十方神器一旦到齐解封则洪荒出世、妖神肆虐、生灵涂炭,这我都知道。”
“我明白,正如同竹染想要利用你来夺得神器,你也是想利用他来救你师父,你们比的就是谁的心思深得过谁,”静深说“那你打算如何去取这余下三件仙界牢牢看住的宝贝,发一道尊上的‘矫诏’?”
要让我利用师父的名头去偷盗神器,再反过来去救师父,那比处死我还要难受。我从前总盼望着世人能永远把我和师父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但在这件事上,我是我,师父是师父,谁不能把污名转嫁给师父——即便毁去相貌我也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只怕你想得太清高,”静深冷笑一声“竹染如若只是要个帮手,那何必找你,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利用你掌门首徒的身份。”
她说的话有道理。但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必须解决,那么我恐怕只能放弃了。所以我只得暂且绕过它——
“悯生剑和流光琴本在师父那里,但我不知道他临走前的安排,究竟把它们托付给了谁。最大的可能是儒尊,但他上次见我是只字未提,我倒看不透了。除长留山外,蓬莱的实力最强,而霓岛主与师父又向来有些不合所以西方浮尘珠一直在他那里保存。至于拴天链…”
其实我心中已有许多疑问交织在一起。且不谈下落未知的琴和剑,照道理说,不归砚、幻思铃这都是原本在师父手上的东西,竹染究竟是怎么取得的;而且世尊在看到竹染手中的神器时丝毫没有联想到师父的安危问题,这又怎么解释?归根结底,师父还有一半的安排是我不知道的。
联想到静深所说的竹染这些日子的焦虑,我忽然觉得有一个猜想值得去印证。静深说,她心里的疑问可能和我的有关,所以想先带我去看一件东西。
静深带着我连夜去了清风道长日常居住的三茅峰。这里的东坡是他们师徒出没的地方,然而西坡却人烟罕至。我们接着月光绕过一道梁子,穿过三两片野竹林,到了一处小瀑布。上面的山石缝隙里都长满了野草,没什么稀奇的;我仔细一瞧泉下的潭面,见接近瀑布底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
“这地方本来没有人,是云隐师兄前日叫我去小杨村查一查有没有七杀门人伤害村民,我抄小路到的,”静深说“清虚道长告诉过我,这一处的水颇有茅山天地灵气,一年到头不会冻结成冰,心脉受损的人可以舀着喝。”
那么显然,这瀑布后面有什么法力霸道的东西与灵力冲撞了。静深刚要动手去触碰那瀑布流水,我便拦住她。
“不用动手了,那后面必定是拴天链,”我说“师父给它加盖过封印,有师父的气息;不但有师父的气息,你仔细感受剩余的仙力还有云隐师兄。”
炼香术使得我的五识愈加清明,一天比一天深邃,尤其是当我身处的地方有熟悉之人的味道。味道不一定是香气、其实是一种使用仙力的痕迹。我从没想过师父又将一件神器托付给了茅山,而且是悄无声息地办好了。云隐师兄必然是得了允准,秘密瞒下这件事的。所以他是在这许多事情的交杂下才心力交瘁、感到焦灼的。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包括静深。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师父果真还殚精竭虑地做下了不少安排。他既要考虑到我的安危与将来,又要想方设法使得居心叵测的人不能伤害到六界。至于神器,他在的时候还好,一旦不在了,还是分开来放置会更稳妥。
没多久下起了雨,既而越下越大演变成竹林里哗啦声一片,顿时喧嚣起来。我和静深各捏了一个避水诀,仍旧回到了落英别苑。虽说身上没有被雨水淋到,但湿气还是重,我拿了两块软巾过来。静深的头发难得放下来,乌黑如墨很是好看。
“这件事,我一个人办不成,请你帮我,”我说“如果竹染在炎水玉归位前有什么不善举动,我好歹有办法让他和我同归于尽;可如果是十方神器集齐之后,或者我…”
“我尽力帮你,不让妖神出世祸乱六界。”
其实,十方神器的力量不是我个人或者静深就能阻止的,我让她答应我不过只是想增加些许慰藉而已,这样大的买卖终究还是要找异朽阁才能做成。试问,竹染既然能由得我和他一路,那必定至少有九成胜算能在我救回师父后依旧取得那劈天之力;如果我又想拿到炎水玉、又想阻止他毁天灭地,在异朽阁付出点代价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个好办法。
天快要亮的时候雨停了,外面的空气又湿又凉。我像来的时候一样走,请静深转告云隐就说我有本剑谱落在了南边一家客栈。好在静深说她懂得打圆场,让我放心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可其实,我做的恰恰是不该做的事。
瑶歌城里东方看到我的时候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他写信给我,还会玩笑地提一家三口云云。我想到他说“小骨头,我想你想得骨头都疼了”,再看看现在,心下一阵凄凉。以前习惯不带目的地和他说话,现在又习惯了带着目的和他说话。
“东方,我知道竹染来问你要过些东西,现在我也是来做交易的,”我说“他要解开神器封印、夺得妖神之力,而我要一个克制他的办法。如果他出的代价很大,你也可以尽管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给出更高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刚才才显露的因为我没有死而产生的欣喜,现在立刻消失了。他面具后面的眼光聚焦在我身上,一会儿又无神地散开。
“我还和上次的意思一样,骨头,你可以不用和我谈代价”他说“蕉叶的代价只是他的三碗血而已,竹染真正来问我要的东西我还没有给他,因为我怕他不信守承诺。”
“我已经用蕉叶找到师父的仙体踪迹了,东方,我要救师父,”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就算这是一条险路,我也要找到炎水玉。而我什么都可以给异朽阁,只求你帮我阻止竹染毁天灭地。”
绿鞘偏头看了看东方,但后者没有做出回应。他背对着我,终于把面具摘下来。我犹豫着自己究竟是不是又要放下尊严跪在他面前,乞求他同意和我做这笔交易。半晌,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会儿。
“你知道自己救白子画是逆天吗?”他问“他从没告诉过你,你就是他命里的婆娑劫,所谓为你而死不过是应劫而已——婆娑之劫,不是殒命疯癫就是身败名裂。”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愣怔地站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堂屋内气氛阴沉,只听见东方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