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烛》雁越寒潭

12、远离朝堂

　　新年过后，皇帝开玺复朝，叶昭按例让书办写了歌功颂德的奏章呈给皇帝，后告了假在家陪惜音。期间秦天放来将军府一趟，汇报了禁卫军的情况，上次南美人事件相关的三十个掖庭门禁卫已被秘密赐死，叶昭惊讶之下，心寒不已。 叶昭想到了晚晴说的话，皇家往往更注重颜面，所以人命随意践踏，那到底什么是明君？什么是国民社稷？她和万千将士浴血奋战，拼了命要保护的大宋国民，却平白无故死在自己要忠心以对的主君手下。
　　叶昭捶着树干，雪花落了一头一脸。
　　这日，天气稍微暖和，也出了太阳，叶昭扶着惜音在院子的廊道里慢慢走着，门外小厮进来，说有个叫“弄璋”的人求见。
　　叶昭一听，忙说，“快带他进来。”
　　“阿昭，是谁呀？”
　　“是一个朋友，上次后宫查案认识的，小心点，脚还没好呢，慢点……”
　　说着，弄璋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到院子，跪在雪地里，竟哭泣起来。
　　“小叶子……晚晴姑姑……”
　　叶昭扶着惜音坐下，走过去把弄璋拉起来，“哭什么？发生什么事？……晚晴怎么了？”
　　弄璋满脸狼藉，像刚从牢狱逃出来的逃犯，他哭着抽泣着，“晚晴姑姑……死了……”
　　叶昭往后踉跄了两步，定神后往前拽起弄璋的衣襟，“到底怎么回事？”
　　弄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还是上次装书的那种信封，信封上画着一朵桃花，有淡淡的香味。
　　叶昭展开信：
　　将军叶昭亲启:今日御前侍奉，无意听到皇上范仲淹大人密谋，趁妓馆杀人案要害将军，晚晴站在窗外打翻了茶杯，匆忙回来写下这封信，晚晴知道时日无多，愿将军平安逃过此劫。还记得那日内廷司石榴架下，将军的面容，是晚晴梦中常出现的模样……
　　叶昭眼泪凝结在眼眶中，竟把信纸生生揉破。
　　“那日，我跟随着张公公，端着那杯酒，走进了晚晴姑姑的住所…… ”
　　“她有说什么没有？”
　　“姑姑只托我把信带给小叶子，就一饮而尽了。”
　　信纸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里，手竟然颤抖着来不及擦眼泪，心如被无情阵阵搅碎撕扯，万箭穿心！
　　“你是如何出来的？”
　　“拿着信后想了好多办法，都出不来，后来还是秦天放大人把我悄悄带出来的……小叶子，姑姑她……”
　　“不要说了！内监外逃……”叶昭咬咬牙，“苏州我有一生死之交，我派人护送你去投奔，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叶昭安排妥当，送走了弄璋，回到雪地里，把信纸拾回，折好放入怀中。晚晴，对不起，谢谢你！
　　自从禁军和晚晴之事接踵而来，叶昭对待政事难免有些萎靡消极，她不热衷于朝议，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更厌恶以各种名义的聚会，她怀念战场与兄弟们的生死相依，哪里有那么多算计。晚晴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叶昭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托张公公打听到了晚晴的遗体，叶昭得知在皇宫后山，连夜去带回晚晴，葬在了她新修园子外的梅花林里，并无碑字，无名花冢。
　　惜音的脚逐渐好转，已能自如行走，便和叶昭一起去祭奠晚晴。叶昭处理政事并不热衷，便全权交给了秦天放，但依旧上奏疏请求皇帝漠北回防，一直等不到音讯。恰逢母亲身体有恙，告假侍奉在床。
　　如此过了一阵子，已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将军府后院种了许多的桃花，春天一来，漫天漫地都是红色粉色，惜音用冬日的雪和梅花酿了酒，在桃树下埋好，双手紧握在胸前，为阿昭许愿，希望她一生平安，也希望母亲的病早些康复。叶昭看着桃花树下的惜音，从背后轻轻抱上去，“花那么大功夫，直接去买一坛好了。”
　　“亲自给你酿的，真没良心。”
　　叶昭看着惜音的侧脸，“人面桃花相映红……”
　　“别往下念……”惜音大惊失色，“阿昭看书看到哪里了？”
　　“看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看到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看到一方锦帕与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叶昭在耳边呢喃，静悄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惜音，等母亲病好，我们离开汴梁，去南方如何？”
　　“好!……那漠北的事？”惜音瞬间的欣喜淡了下来。
　　“我连上九道奏疏，若是有回应旨意早就下来了，漠北之事无望，皇帝忌惮我，何苦还在这京城讨嫌呢？”
　　惜音转身去，柔夷捧着叶昭的脸，“去哪里都行，我跟着你。”
　　“阿昭，若有朝一日边境战事又起，你还是会回来的，是吗？”
　　叶昭看着在风中漱漱抖落的桃花，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答案。
　　胡青把马拴好，站在将军府门外的松树下，听着呼呼的松针声音，露出洁白的牙齿。
　　“将军可在府上？”
　　“在，军师请进。”小厮将胡青引进门。
　　胡青双手捧着一本册子，兴冲冲地来到后院，刚好碰见叶昭和惜音从桃花林中出来，“将军，园子已经收拾好，可带夫人去游园了。”把册子递给叶昭，“这是园子的总图。”
　　叶昭看了看图，揽紧了惜音的腰，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惜音，明日一起去看看我们的园子，好不好？”
　　叶昭竟然当着胡青的面如此这般的温和体贴，惜音娇羞低着头，“好……”
　　胡青咳了两声，“将军，起个名字吧，这么好的园子，总得有个特别的名字。”
　　叶昭抓了抓头，“起名字……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看向惜音，“惜音，你觉得叫什么好？”
　　“就叫逸园吧，隐逸者也。”
　　叶昭听了，“好！”
　　次日，叶昭、惜音两人同乘轿子来到逸园，一路上春意盎然，沉闷许久的叶昭也被这春色染得温和，惜音见叶昭对往事释怀许多，抚着她的额头，“终是舒展眉头了，见阿昭纠结数月，甚是担心呢！”
　　“我也看淡了，权啊势的，由他们去吧，如今园子修成，又逢新春，出来走走散散心。”叶昭拿着惜音的手放在心口，“我也愿做范蠡，带着我的西施，泛舟湖上，袅袅而去，远遁江湖。”
　　“阿昭大格局，并非我能及，古今建立功勋者众，但放下权势私欲的有几人？”紧紧抱着叶昭的腰身，“阿昭心怀天下，日后你想回朝堂，我不会拦你，都会支持你。”
　　“好！”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知根知底，知心知性，阿昭不仅是惜音的良人，也是全天下的良人……”
　　“把我说得那么好，我会骄傲的。”叶昭的手慢慢摸上腰际，轻轻揉着，“良人现在想做坏事。”说着就去扯衣带，惜音气得咬了叶昭一口，咬在脖子上，叶昭忍住没叫出声，“惜音属什么的？”
　　“我属什么都不知，是不是想再咬一口？”
　　叶昭忙把脸送过去，“这！”
　　“好不要脸。”如少女怀春般，亲了叶昭一下，刚好停轿，红莺来掀轿帘子，看见轿内两人如此，忙挡住双眼，嘻嘻说道，“将军、小姐，到园子了。”
　　两人携手下轿，抬头就能看见牌匾，清新而不失稳重的隶书写着“逸园”，高高的院墙左右两边延伸而去，进得门来，春花两巷夹道，蝴蝶低飞，燕子轻过，远处院墙边植着整齐一排翠竹，再过来就是一树桃花伸展腰肢招摇在水面上，水流于叠石假山之上潺潺跌落，送着落花蜿蜒而去。叶昭惜音看着亭台楼阁，白墙黛瓦，漏窗画屏，曲径通幽，青松红萼，想象着以后两人能一起在这里生活，花前月下、朝夕相处，也是神仙生活了。
　　胡青迎着走了出来，“将军，怎么样？这金屋藏娇可是十分合适呢。”
　　“藏你吗？”叶昭一脚过去，“别以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将军最近可是长进许多，恐怕都开始读史书了吧？夫人真是高明，以前漠北文盲加流氓的叶昭如今也被夫人教导成大宋三好模范丈夫，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狐狸，我发现你最近学会贫嘴了？上次和你说那个娶媳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到底娶不娶？”
　　刚好秋华秋水也迎了出来，“娶谁呀？将军要娶妾室？”
　　秋水纠正，“妾室怎能说娶，娶是正室的待遇，妾叫纳。”
　　“哦~原来这样……姐姐你懂好多……”
　　“行了行了，你俩别唱双簧了。纳什么妾室？是狐狸娶妻，”叶昭上下打量着秋水秋华，“狐狸，虽然不算腰细胸大，但是也算是高高挑挑……”
　　胡青忙打断，“将军，我们去后园的水榭吧，准备了酒菜，有将军最喜欢的女儿红！”
　　叶昭瞅着胡青那个糗样，好小子，“竟然转移话题，那你要不要考虑，秋华秋水很不错的。”
　　秋水听后低头不语，秋华可来劲了，过去拉着狐狸，“军师，要不你考虑考虑呗，总不能让我俩做将军的妾室吧？虽然你没有将军帅，也没有将军有钱，没有这么大园子给我们住，但是我不嫌弃你啊……”
　　“这个，这个……”胡青朝着叶昭瞪眼咬牙，“我没钱，将军有钱，妾室也很好啊，别说你们两个，就是百八十个，将军都养得起。”
　　叶昭假装咳着喉咙瞥了惜音一眼，朝着狐狸的屁股就是一脚，“干你娘的，你替我养吗？老子现在穷着呢。”
　　说着就拉着惜音往里走，一行人来到了水榭，酒菜刚好上桌，春风从湖面徐徐而来。
　　菜已五味，酒过三巡。
　　“将军，真的打算归隐了吗？”
　　“请辞奏疏已起草好，等母亲病好转，我们打算去南方住一段时间。”
　　惜音问，“军师可有什么顾虑？”
　　“我还是放心不下，漠北回防至关重要，若是西夏图谋，漠北难保。皇上怎么就不听将军进言呢？”
　　“如今和谈结束，各自都借此时机休养，漠北可有三五年的平静。”惜音为叶昭倒酒，“君主永远都无错，阿昭已尽人臣本分，也算没有辜负皇恩了。”
　　叶昭点头，“如今不打战了，我在朝中也没结交什么关系，受排挤也很正常，对了狐狸，我请辞之前已帮你谋了个职位，在兵部做事，到时任命文书就会送过来给你。”
　　惜音补充，“有了官职就可以娶妻了，阿昭，你说我们送什么新婚礼物好？”
　　“家里有一个狼牙棒，可以给弟妹们玩……”
　　正在说笑间，一个小厮匆忙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将军，将军……老夫人，老夫人……”
　　叶昭扔了酒杯，拽住那小子问，“老夫人怎么了？”
　　“老夫人，老夫人早上醒来，说想去院子里走走，到院子走着走着，走到后院……”
　　“说重点！”
　　“老夫人晕倒在地，病情加重……”
　　“早上请安时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叶昭转身，“狐狸，你的马在哪？”
　　“后院马厩。”
　　“惜音，我们走。”
　　快马回城，待赶回府时，刚好大夫从房中出来，摇着头说，“将军，我去开几服药，好生照顾着……已经尽力了。”
　　“不是寻常的伤寒吗？怎会……”叶昭忍住泪水，“怎会如此严重？”
　　“老夫人本有旧疾，又因近期情绪起落过盛，伤了根本，已油尽灯枯。”大夫行礼就去写药方了。
　　三日后，将军府举白事。叶昭披麻戴孝，人前人后都疲惫着，惜音按照丧礼章程安排了后事，扶灵入了叶家墓园，已是半月之后。叶昭交出了天下兵马大将军之兵符，并请辞禁军统领之职，为母亲守孝三年。皇帝念在叶昭战功赫赫，保留了叶昭的镇国公爵位，追封叶母为一品夫人。
　　叶昭借守孝顺利交出兵符，也没有惹皇帝起疑，搬出将军府后，和惜音两人住进了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