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牙齿好甜》林几宿

13、18

　　乔祁和李薇安 1

　　江苑回美国前四周。

　　那天像每一个普通的八月初，下午乔祁从实验室出来，心满意足的往停车场走去。他的导师告诉他，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能结束他的的博士后生涯了。这对于乔祁来说无疑是今年最好的消息，他在将近十年的学习中意识到，自己完全不适合学术研究这条道路，生物化学专业的他即将进入有名的大公司，离开这个天气阴冷的的鬼地方，向往着美国西部自由广袤的乔祁已经迫不及待了。只要他的最后这篇论文能成功发表。

　　只是他走到停车场，发现了靠在墙角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宽大的风衣里略显瘦削的侧身，脚下的十公分的高跟鞋支撑不住她的疲倦，她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半低着头，叼着那支孤零零的的烟。

　　乔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Vivian，那个他对每一根头发丝都熟悉的的不得了的女人。他想了想，走到Vivian身边，摸了摸夹克衫的内侧口袋，却找不出一个打火机。他这才恍惚的想起，从他读博士开始，像是有意的从来不碰打火机。

　　他对着Vivian微笑的说：“Hi，好久不见。”他向来对前女友都这么的洒脱，从Vivian开始的每个女人都是了结的干干净净，并且和平又坦荡，在路上相见都能微笑着打招呼。

　　只是Vivian从不像那群女人，她比乔祁还要早的做出一副与愉快的样子和他say hi。

　　但是今天Vivian明显的情绪不定。她抬起头看向乔祁，阴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拿下了那支烟，声音略显喑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乔祁楞了楞，然后回答说：“实验室上班啊。”

　　乔祁虽然不会自作多情的的想这个女人是来哈佛找他的。但是他以为Vivian至少知道他在这里，因为大四的的时候，他拿到这个实验室的的的录取信，他抱着Vivian高兴的不愿意撒手一整夜。

　　Vivian低沉着声音说：“啊，对。”

　　然后两人沉默。

　　乔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先走，因为Vivian看起来的样子就不是很正常。她难过的时候会笑，一边笑一边流眼泪，直到没有力气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为止；她生气的时候会很安静，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然后突然冷笑。乔祁记忆中的VIvian那么多面，每一个却与她看起来的样子都不相同，那么脆弱，那么柔软。

　　所以他看到Vivian那样沉默的叼着一支烟，却迟迟没有点燃的样子，像是多年前沉重的记忆突然被打开，一种不受大脑控制的形成习惯的心悸让他的身体也沉重起来。

　　乔祁问：“怎么不抽烟了？他不让你抽烟了吗。”

　　Vivian抬眼看了看他，轻声说：“嗯。”又在几秒钟的停顿后说，更小声的说：“他想我怀孕了。”

　　乔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也让他们在这种话题里手无足措。只是他突然想起Vivian结婚的那天，他远远地在教堂最后一排无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她与那个男人接吻相拥的样子。他看见Vivian是在笑的，说的那句“Yes I do”也带着笑意和温柔。他知道她是幸福又满足，因为这一切是她从来都梦想着的。

　　所以他说：“嗯，那很好啊。”

　　Vivian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复一样，然后突然笑了一下，带着乔祁熟悉的心疼的气音，说：“谢谢。” 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把嘴巴里的烟塞进去。像是突然振作了一样，挺直了腰背，向自己的车走去。

　　乔祁不知道自己的大脑为什么突然这么运作了，他走上前拉住VIvian的手臂，问她：“这也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还是你觉得想要的？”

　　Vivian转过身，眼睛里隐隐的泛着水光看着乔祁。她终于放下了她不愿意卸下的保护，像多年前一样，对着乔祁的坚定和温柔，说：“我不想的。这次是我真的不想了。”

　　乔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最后一点被理智支配的犹豫也被冲散，拉过她，环抱住她。沉默中他感觉衬衫肩部被一点点湿透，他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

　　几分钟之后VIvian从他的肩膀上离开，不愿意与他对视暴露略微发肿的眼睛，转身想要离去。乔祁却在她转过身后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你知道我很会安慰人的。”

　　Vivian把车留在了停车场，上了乔祁的车。她一向沉默，如果没有乔祁先开口说话，她也不会说任何关于她的近况。乔祁过于了解这一点，尤其明白在几年的生疏后这种难以抹去的熟悉又沉默的情愫。所以他先开口说：“你怎么在剑桥？”

　　Vivian冷淡的回答：“我老公让我来这边做试管婴儿。”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做出想要给予任何解释的样子。这样敏感的话题让乔祁清楚的理解了Vivian的挣扎。因为这和那一天如此的相似：

　　-

　　Vivian那天和父亲打了一个冗长的电话，之后阳台上抽了两个钟的烟。那时候是她烟瘾最重的一段时候，抽着尼古丁含量极高的烟，抽完又皱着眉头冲到厕所去漱口。她总是说虽然最清楚对口腔的所有危害，但是她仍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而那个时候，家庭和工作的压力让她对自己惟一的克制都失去。

　　乔祁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温柔的嗅着她脖颈后部的烟草与冷冽木香混杂的气息，问她：“怎么了宝贝。”

　　她身体却不自然的一僵，几分钟而沉默后说：“爸爸让我跟他朋友的儿子结婚。他说他给我开一家自己的牙医院。”

　　Vivian的父亲是一个在美东小有名气的牙医，而乔祁知道Vivian在她父亲的影响下对自己的事业有严格的要求和梦想。但是这样直白的口吻让乔祁不安起来。因为他感觉Vivian的口气里那种早就决定的答案。

　　“所以，你要跟我分手？”

　　Vivian沉默。而乔祁没有想到答案这么的清晰。他从栏杆边上拿起Vivian的烟和打火机，点燃，猛烈的尼古丁的辛辣味呛得他猝不及防的咳嗽起来。他觉得自己咳得很用力，好像肺快掉出来了一样。

　　那时他常听江苑讲自己和舒妍的未来打算，在美国哪里的小镇买怎么样的房子，要养什么样的猫咪，会不会去做个混血的试管婴儿，甚至怎么和自己的古板父母出柜。她想的那么深远，乔祁都会皱眉打断她，嘲笑她说这辈子她都不敢出柜的。江苑会叹气，然后难过的沉默，这样的寂静让乔祁后悔自己说的话，同时也让他想起在一起那么久的Vivian从不会提他们以后会做的事情。

　　所以乔祁问江苑：“是你们女人都会想这么多吗？”

　　江苑反问他说：“你不会想你和Vivi以后的事情吗？那你也太糟糕了。”

　　不是乔祁从没有想过，而是他提及未来的计划时，VIvian都会巧妙地打断然后转移话题。

　　所以他看向Vivian，她的精致的下颌线在她高傲的抬起头时那么的明显又冷酷。他没有说什么，温柔的替她抚摸去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说：“李维安，你早就这么打算的对吗？”

　　他强调着很少有人叫她的中文名字，整句话清楚的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着，却温柔又包容的过分。

　　Vivian突然红了眼，低沉着声音说：“啊，对。你知道我的…”

　　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她为了事业和梦想，想要和父亲竞争又不服输，却在意她家庭的所有评判，在尴尬又巧妙的制衡下，永远选择承担家庭的责任。作为一个二代移民的她，这种古板已经极为罕见，尤其是在她这样故作冷酷的表情之下更加不可思议。

　　第二天乔祁搬出了那间公寓，和平分手。他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记得来找我，如果不开心的话。你知道的，我是最懂你的人。”

　　-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一个堵车的路口，乔祁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李维安，今天你是有意在那边多站了一会的，对吗？”

　　Vivian吸了吸鼻子，轻声的嗯了一声。

　　其实何止是一会。她看着乔祁的白色SUV后车盖上用橙红色记号笔的画的一只公鸡，是他们交往吵架时的恶作剧，在那里沉默的站了一个小时。

　　其实我也是那么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