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明月夜 ...
-
夏长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鸡鸣时分。
李若鱼给夏长风擦拭身上、脸上的血渍和污迹,觉得他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眉目之间较之冷峻坚毅的冷傲松多几分洒脱落拓,比萧念珅金贵傲慢多几分悠然自得,不像一个中毒的病人,仿佛睡着了般平静。夏长风,此人那么多的赞誉,看来也不无道理,人长得好看,功夫也好,人品俱佳,李若鱼一边整饬着病人一边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传奇。
——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陌生的女子。夏长风有诸多疑问地望着女子。她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夏长风此时思绪很乱,听不真切,夏长风默默催动真气,想要平定心神。
“夏大侠,夏大侠。”女子声音若醴泉甘甜,让人内心清明。
“姑娘,你是……”嘶哑的声音,夏长风问道。
“李若鱼,救你的。”李若鱼淡淡的回答道,“你放心,你没事,会好的。”
“多谢!”
“没事的。不过……”
“嗯?”
“能请你放开你的手吗?……痛!痛!痛!”
此时夏长风才发现自己的手下意思紧紧攥紧女子的腕子。“抱歉。”
夏长风放开手,李若鱼揉着自己腕子上深深的印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没揩到油,还差点被捏断了腕子,贼亏。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嗯。”
两人相处还算和睦,李若鱼如往常般整理着药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夏长风聊天。夏长风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李若鱼很是喜欢故事,夏长风精神好的时候,一个劲扯着他讲。
山中日子如梭,两日时间过的挺快,夏长风恢复也很顺利。夏长风也在闲聊中得知,李若鱼一家他们本是山下镇子上人,战乱的这几年,镇子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那年,爹娘死在战乱中,李可尚幼,姥姥年迈,李若鱼又是……女子,实在没有钱也没法子南下避难,就躲到山里采药的棚子里来的,后来姥姥也去了,姐弟俩就相依为命。两年前救了冷傲松,拐了他银子,修缮一番,才有如今勉强能看的样子。说说山里的趣闻,整理整理着药材等等的,虽然闲碎,却也和睦。
“不愧是练家子,恢复的不错。再吃几日药,想来半月就能恢复。”
“还是多亏了李姑娘妙手回春。”
“别捧我,诊金可是一分也不可以少。还有这些天的饭钱。”
夏长风有点哭笑不得,这姑娘想来钻到钱眼子里了。每次聊着聊着都不忘惦记一下诊金的事。自那日萧念珅下山后,除了李可第二日匆匆上山来送了些药材,萧念珅和冷傲松再没上来过。李若鱼十分担心萧念珅赊账,夏长风虽是萧念珅的义兄,但江湖人,一副没什么油水的模样。
今日又念叨萧念珅怎么还不来,夏长风只得半是无奈半是安慰,道,“李大夫放心,等此间事了,诊金一定少不了你的。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若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用的到我,某一定万死不辞。至于殿下,想来善后事宜颇多,一时半刻分身乏术还请见谅。”
“算了,算了。你是好人,我不为难你。我寻医问药,本就是因见不得死啊病啊的。救了你,又让你为我去搏命的,不就像是吃这咸鱼还蘸盐——多此一举吗?你们这些博命的人,对你有点小恩,就又是一身相许,又是生死以报的,却不知置父母恩养,医者仁心于何地。” 李若鱼深深看了一眼夏长风,也不知透过他又看见了谁,有继续说道,“跟你唠叨这些,有什么意义。哎!你好好养病就是,来来来,吃鱼喝汤。”
“李姑娘,说的是……”夏长风看着李若鱼,心中自有计较。此女医术了得,知礼守节,语言虽然粗鄙,行为也荒诞,但是从谈吐气度,应该也是读书识字的,并不像她言谈中说的那样出身乡野,野丫头一个。而这样的人为了躲避祸乱藏身于山野是,又和冷傲松关系匪浅,实在值得深思。夏长风,多年江湖浪荡,自然感觉的到李若鱼可以保持的距离和隐瞒。想来在李若鱼眼中,自己和殿下的关系也微妙得很。思来想去夏长风总结就是,每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两厢安好,无甚纠葛,最是安好。只是,这人,饭做得真难吃,冷傲松咋吃下去的……
远远的军帐中,冷傲松打了个冷颤。疯丫头又闯祸了,看来明日还得上山一趟……
——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今日月色尚好,风月俱佳,李若鱼的心情自然也极其好的。待夏长风喝了药睡下,李若鱼哼着小曲儿向山中走去。小路虽然曲折,多年来走来轻车熟路。
早几日一直在研药,然后又是照顾夏长风,一颗悬着心一直吊到今天才算放下。夏长风的药里加了几味凝神静气的药,他现在应该睡熟,一时半会儿也算安定。自己也好出门收拾一下,赶明儿下山把新晒这批草药给出了。现下日子也太平了,过些日子收了夏长风的诊金,就可以搬回镇子上,李可跟着冷傲松也算出息了,自己做姐姐也算给老李家、姥姥有了交代。
夏风微凉,月光如水,点苍山是一方福地,山中松柏盖日,树影重重,花草掩映,郁郁葱葱,夏日有云雾缭绕的神秘,冬日有千里冰封的险峻。坐落大华边境,点苍山脉绵延千里,是一座天然而成的的险障,点苍山东西走向,山麓以北是塞外草原,山麓以南是大华沃野千里。因为只有定安镇一个山口,自古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之于李若鱼,明显是不大懂冷傲松口中的此地的重要。李若鱼眼中的点苍山,最宝贝的就是自己那一方小院子,以及这山中的一泓清泉。这是李若鱼最喜欢的地方,生活不易,能有一方四季常温的泉水对一向爱干净的李若鱼来说,无疑是千金不换的珍宝。整个点苍山,此处是李若鱼的隐秘之地,有什么委屈难受都爱躲这里,泡泡温泉,什么烦恼都能消去,很是舒适。除了偶尔前来的山猴,基本没什么烦扰,最适合疲劳之后放松身心。
“噗通。”
“咕咚。”
看来自己不怎么受欢迎的猴子邻居又来了,“呜!呜!呜!”李若鱼一边拍打着水面,一边发出恐吓的声音打算吓退这些小邻居。
然后又是一阵“飒飒”声,然后是一声“砰”。
想来是林子里的陷阱捉到山猴了。想来明日又能多一件猎物,最近真是喜事不断。李若鱼觉得心情特别好,玩水贼开心。
然后又听见“咔”的一声,明显是搬开兽夹的声音。
李若鱼心下一紧,发现情况不对,试探性地问“谁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阵风声,穿上衣服就准备回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上岸随手捡了根棍子防身,一路小跑往小屋方向去。夜路不明,李若鱼左顾右,小心提防,然后……
“噗!”李若鱼直愣愣的撞在一堵发热的“墙”上。
李若鱼被撞的头晕眼花,待稳定情绪,定睛一看,撞的居然是夏长风,心下猝然腾起一股子无名火,操起手中棍子就招呼着过去。“无耻之徒。”
夏长风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自己药效发作心中难受,白日里又睡多了,醒来发现李若鱼又不在,于是出来走走。听到这边有响动,便寻声而来,然后被这小妮子撞了一身的水。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见了撞入怀中的女子抬头间,夏长风见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秀眉微蹙,黛色凝川;杏目圆睁,波光盈盈;薄唇轻咬,粉嫩透亮;青丝散乱,衣衫不整;呼吸急促间似有似无的柔软温香入怀……要不是那一声“无耻之徒”那般熟悉的清越,夏长风只觉周身潮热十分不舒服,不知是药效还是因为怀里的人儿。条件反射地接住招呼而来的木棒,问道,“李……若鱼?!”
看见木板被捉住,李若鱼更气了。“李,你什么你,你姑奶奶今天就打洗你个登徒浪子。”右手又扬起一巴掌招呼去,不出意外又被接住……
“李姑娘,你是打不到在下的。”夏长风强忍着难受,云淡风清地叙述事实。
“夏——长——风。”
“李姑娘,请注意你的形象。”夏长风移开目光,仰望明月道。
李若鱼这才想起自己衣冠不整……“松手。”
“不生气?”
“你先松手。我不打你了。”
“好!”
“你怎么在这里?”李若鱼揉揉自己的腕子,暗叹这厮手劲真大,自己这腕子早晚折在他手里。一边默默仔细打量这人脚踝,没有血迹,也没有新伤,看来自己是冲动了。
“服了药,难受,出来走走。”
“刚才,你……你看到了……吗?”李若鱼质问道,脸颊绯红,有些局促不安。
“什么?”
“就是……”
“我听见这边响动才过来的,并未见到有什么人。”
“刚刚……算了,你怎么还醒着?晚上的汤,你不是应该……”
“嗯,姑娘汤里放了些东西……我行走江湖多年,对那味道多少有些戒备,还望海涵。”夏长风曾吃过蒙汗药的亏,对那味道戒备的很。不想晚间这丫头直接端给自己一大碗。虽然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没有动那汤。
“是我疏忽了。这帖药下的有点重,药效猛烈,是不是心里烧的很,身上有蚁虫咬噬的感觉?我怕你难受,汤里我放了些助眠的草本,味道是不大好。”
“确实。”
“过程难受些,再过两日就好。话说你还真能耐,明明那么不舒服……”说着,伸手摸摸夏长风的额头,看是否有发烧。
夏长风只是“嗯!”了一声,轻轻撇开头躲开了李若鱼的小手,并不太想聊这话题,有点心不在焉的。
李若鱼也觉得自己表现可能有点不恰当,便讪讪收回手道,“还是先回去吧!”
“嗯!”
两人一路无言,月色融融,投在蜿蜒的小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李若鱼只到夏长风的肩头,影子便短了一长截,李若鱼想走在前面,迈着小碎步匆匆前行,夏长风不紧不慢跟着,影子重重叠叠,分分合合,不觉已经回到小屋,李若鱼忽然想起,“那汤,你递给我的是空碗吧?!”
“嗯!我把它倒掉了!”
“倒掉了!”李若鱼有点肉痛。亏得里面放了那么多好东西,自己宝贝着呢,不想对方如此不领情,如此浪费。
“呐,倒窗外了!”
“……你说,倒窗外了。”
一瞬的,李若鱼一口老血,想掐死这人。窗外的一方地,是李若鱼种的些珍贵草药,宝贵非常,非得天天看着才安心。冲过去一看,泼洒的汤药早已渗入土中,药性怕是已混入植株中,回天乏术。山中采药人自古多靠天吃饭,运气好时能挣得几两银子,运气不好随时能掉了性命。以前靠着在山中寻些石斛,李若鱼和李可倒也能过活。李若鱼前几年开始种珍贵药株,今儿个初初算有所收获,夏长风一碗药泼下去,大半载的忙活全落了空,泼得李若鱼的心哇凉哇凉的。
李若鱼气冲进房内,夏长风挑燃了床边的油灯里灯芯,晦暗的灯光下,他抽出的佩剑,有白光一闪。那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剑,长约三尺,周身古朴,剑刃锋利。夏长风默默把剑拿出擦拭,小心而专注。这场面李若鱼看着有点抖,导致出口的话都有点变形,“夏长风,你要对我负责。”
夏长风看着剑,沉吟片刻,回答道,“好。”他李若鱼看见他淡然的侧脸。
李若鱼打算解释,“那个,我的意思是,我的草……”李若鱼要求不高,能让夏大侠赔个礼道个欠再多添点金钱补偿就完美了。
“李姑娘,今年多大?”
“虚岁二十。”这什么节奏,李若鱼有些懵。
“可有婚配?”
“议过……问着干啥?”李若鱼觉得话题方向有点危险。
“我,夏长风,江南人士,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配。”夏长风用温和如风的声音,缓缓说道,“李若鱼,我娶你可好!”
——
夜深人静,过往的时光被凉风吹散,只留下一片寂静。李若鱼呆愣了半响,凝视着夏长风眼睛,诚挚清澈,温柔愧疚。李若鱼眼中略带酸涩,轻扯着嘴角在烛火中明暗不清。片刻之后,李若鱼发现不对,上前查看,夏长风此时眼睛很红,周身发热,嘴角仍然挂着笑,静静等着李若鱼的答复,“怎么了?”
想到种种迹象,李若鱼心中愧疚,刚才自己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没注意到夏长风确实发烧,作为医者实在很不尽责。李若鱼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了一句,“你很好,对不起。”
“因为冷傲松吗?!”丧失意识前,夏长风长叹一口气道。
李若鱼微凉的手划过男子俊秀的面庞,独自念到,“夏长风,你知道吗?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正因为如此,我才配不上你,我是个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