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叶漫枫

7、第七章

　　星月稀疏的夜空被绚丽多彩的烟火相照应。

　　它们相互为伴，不再孤单。

　　电话亭周遭昏暗清冷，没有一丝光芒。

　　赵米挪动步子，走到了肯德基店门前的圣诞树旁，那里有光亮，在记忆深处，有个人曾经跟她说过。

　　“有光的地方，就会温暖”。

　　但那个人的脸，在她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了。

　　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赵米伫立在那，仰望着霓虹灯的圣诞树。

　　眼前炫彩的光芒似乎越来越耀眼，在面前缓缓聚集成了一个幻影，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凝望着那具幻影……

　　这是幻觉吗？

　　她好像在光芒里看到别的什么。

　　光芒里，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忽然感觉到了温暖，那么温暖的触及，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女人，指尖触碰到的瞬间，面前的幻影顷刻间如同一盘散沙般猛然消散了……

　　一点一点，穿透指缝，她握紧拳头，渴望抓住一丝她残留的一点点的温暖。

　　松开手时，手心中只余有早已化为水珠的残雪。

　　它如同刚刚幻影一般，一点点消逝，一点点融化在手心，最后慢慢的从指缝中流逝，直至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哀伤的露出一抹淡而苦涩的笑容。

　　视线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四周空荡无人。

　　她更加决心，不能走！

　　因为……

　　一个没有家的人，能去哪里？

　　身旁的光晕晃过眼睛，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从脑海中快速闪过，想抓却抓不住，想忘也忘不掉，像是整个身心陷入到深泥潭里一般。

　　明明已经陷了到最低端，却依旧存着生存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痛苦不堪。

　　深陷却不至死，但又无法逃出来……

　　似乎自己将一生被囚禁于此……

　　明明那些关于她的一切，一直在拼命忘记，

　　但现在，

　　为什么那些零零散散，拼凑不齐的记忆，会让自己如此痛苦？

　　赵米记得小时候，过新年时她总会自己包饺子，猪肉芹菜味的水饺。

　　她会站在厨台边，轻轻的唤她，

　　“小米。”

　　赵米总是会兴奋的跑过去，“妈妈。”

　　那时，她会给她讲一些新奇的故事，

　　“小米，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女孩点点头，稚声稚气的问，“什么故事？”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空洞无神的望向前方，

　　“雪的悲痛？”

　　“雪？”女孩天真仰望着她，“雪怎么会悲痛？妈妈，你快说！”

　　然后她说了什么？

　　故事的开始是什么？

　　这些赵米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说的那个结局。

　　那个深山中孤独的小男孩在犹豫许久后，答应与小雪人互换灵魂。

　　小雪人答应他，这个冬天过去了就会跟他换回来，最后，冬天过去了，小男孩没有等来赴约的小雪人，他便被太阳晒融化成了雪水。

　　但每年一到下雪的时候，小男孩又会复活醒来，继续等待着来赴约的小雪人。

　　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小男孩逐渐悲痛，因为他心里似乎有了一个清楚的答案：小雪人…永远都不会来赴约了。

　　那承诺，是他无望的等待。
　　……

　　记忆又开始一帧帧在脑海中闪现。

　　……

　　这次直接跳跃到了初三中考结束的那天。

　　傍晚，日落的光洒下来。

　　才考完试回到家的赵米，本想跟妈妈一起庆祝中考的解放，但客厅内却不见妈妈的身影，以为她是去跟邻居家的阿姨聊天了，便没在意，泡了桶泡面，便在客厅看起了电视。

　　月牙悄然升起，她依旧在一直等待。

　　直至深夜十九点钟……二十二点钟，零时十分，终于，她有些等不下去了，拿起客厅的坐机拨给了她。

　　然后，

　　她听到铃声，很近很近，应该就在这屋里。

　　她呼吸一窒，屏息，静静的聆听，

　　“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谁为我添一件梦的衣裳，推开那扇心窗远远地望，谁采下那一朵昨日的忧伤，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铃声在自己的房间里响了起来，赵米愣住，坐机直直从自己的手中滑落。

　　恍过神，她大步流星往自己的卧室赶去，手速极快的推开门。

　　猛然，她怔住了。

　　那是…？！！

　　悬空的一双小白鞋，视线缓慢往上移，只见一身素白色裹到脚踝的长裙，然后，就是已经被勒长的脖颈，一双直勾勾的双眼，盯着自己……

　　“啊!!”赵米被面前的场景吓得一下子跌倒在地，仔细一看，那个人，是，“妈妈。”

　　忘记了胆怯，她起身跑去抱住了她的下半身，用尽全身力气把她举高一些，往后一挪，她便离开了绳索，倒向身后柔软的床上。

　　年满十六岁的少女顿时慌神了，俯在床边，伸出手指在她鼻间一探。

　　刹那间，世界仿佛都静止了，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那一刻，她知道了答案，仿若失去依靠的幼兽，她彷徨无措，泪水一涌夺眶而泣。

　　“是真的，是真的，妈妈，死…死了！”她轻轻呢喃着，一步一步的缩到了墙角处。

　　赵米眼角泛着盈盈泪滴，目光一直注视着床上的人儿。

　　她是那样的安静，与世无争般的安静，虽然脸色惨白，但嘴唇却异常鲜红，应该是之前化了妆。

　　但这是在报复谁？爸爸吗？报复被他抛弃和羞辱？

　　她这是在怨恨谁，恨她自己吗？

　　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报复他？还是报复当时自己眼瞎嫁错人？

　　那谁来承受一切伤痛？

　　明明受到伤害最深的是自己，没了爸爸，现在又没了妈妈，什么家庭美满幸福，全是假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家也是假的，有名无实的空壳！假的！

　　赵米无力的用后脑撞击墙壁，一次比一次猛烈，连续性的撞击，让她变得麻木，仿佛感知不到疼痛。

　　床上的人是那么的安静，一副与世隔绝，事不关己的安逸，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颓废。

　　想到这，她忽然有一种邪恶念头，如果撞死了，那自己也不用那么难受了！是吗？

　　她笑了，濒临死亡的微笑绝望的盛开，她默默念道：“倒计时，三…二，一。”

　　将头往前一仰，算准时机，猛烈的往后一撞，

　　“砰”~~

　　一刹那，赵米恍然醒了过来，周围依旧小雪纷飞，她垂下眸子，似乎忘却了那段记忆，不顺心的记忆又被沉封了。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但依旧原地不动的杵在圣诞树旁，她还不能走，姨夫还要接她呢！

　　此刻，对于赵米来说，

　　相比失去，明明该拥有的却没有得到，则更为让人痛苦不堪。

　　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也许还是有区别的，

　　一个是拥有过，但后来失去了。

　　一个是本该拥有，但却没有得到。

　　前一个是失去，后一个是错过。

　　她现在并不在乎失去，她只遗憾错过，那些会失去的东西，也许本来就注定不是她的。

　　可错过不同，她或许将因此遗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