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根深》雁越寒潭

24、诡谋(上)

　　颜季赢目光炯炯，心中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往钟若安的病床看了看，朝着安清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到了庭院内，那时天刚刚明亮，“颜珏不明白安大人话中之意，若安只不过是思家心切，虽无旨外出，但情有可原，倘若上面要追究擅离职守之罪，也应看在他受了如此重伤而轻责，至于我的纵容之罪，甘愿承担，不怨他人。”
　　安清臣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已经很清楚明白地点出了事情的重点，可眼前这个鲁莽而又任性的年轻人却始终抓不住这个重点，不由地大笑了出来，“我知道颜侍卫不怕担责，我也没有让你逃避责任，只是在提醒颜侍卫做事情不要把自己陷入绝境，你纵容钟侍卫擅离职守一事可大可小，主要是皇上说了算，你此时受得圣宠，这些小事自然不算什么，倘若有一天有人要办你，那么你纵容御前侍卫擅离职守这件事到别人嘴里就会变成泄露军机、勾结外臣、意图谋反，那么你的罪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听说颜侍卫是初到长安不久就做了圣上的御前侍卫，可见圣上对你期望很高，你们朝中的事情我一介商贾不知深意，只是觉得不辜负他人期望也是仁义，‘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父亲也应该教过你，‘慎行’就是小心行事，颜侍卫聪慧怎不知纵容他人并非慎行，做事不在于做得有多好，而在于你做到什么度，有多少转圜空间，能不能保住你的命，这才是最重要的，好了，今日也说了这么多，颜侍卫切勿见怪，我是有些嘴碎之人，特别是觉得和颜侍卫很是投缘，往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来找我，不必客气，就当我是你义兄。”
　　颜季赢见安清臣说了一大堆，刚开始是有些不耐烦，加上钟若安如今重伤在身，可听到最后觉得安清臣所言有理，也就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当做感谢，“多谢安大人。”
　　“不用叫我安大人，我无官无职，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商人罢了。我虽痴长你几岁，但我一直视国公爷为父，以后你我兄弟相称即可，季赢兄。”
　　颜季赢心想，你才痴长几岁？十几岁都有吧，看你胡子那么长，脸上却很是荣幸地笑着，“是是是，今日多谢清臣提点，往后定会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送走安清臣后，颜季赢就回了房间照看钟若安，在帮若安擦洗身子时又再次看到了他左肩上的那个刺文，暗暗的青紫色，若不仔细辨认还真以为那只是一块淤血而已，这个刺文的图形很怪异，以前他在萧关时也看见过那些吐蕃和突厥的商旅身上的刺文，但那些刺文的图案是一眼就能辨认的图案，比如会有鸟兽和花草亦或是可以描绘下来具有特殊意义的图案，而若安肩膀上的这个刺文，黑乎乎地毫无美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组织标识，但仔细端详时觉得很是熟悉，使劲去想时却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这样扒开一个男子的衣服呆呆看了那么久，容易让人误会的。”江越端着药进来，看了一眼钟若安的脸色，“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醒。”
　　颜季赢往门外望了望，“大夫呢？怎么是你过来？你这药不会是你瞎配的吧？虎狼药医死人怎么办？”
　　江越低沉地“嗯”了一声，“我从来不杀自己人，放心，这些药对他有好处。”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江越那张过分自信地脸，打开药瓶盖子闻了闻，“是涂的？”
　　“不然呢？”江越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在伤口外围轻轻涂抹，这是宫里的外伤药，效用很好。”
　　他这才放心地用小拇指撩了些许药膏出来，按照江越所说在伤口外围涂了上去，一边涂一边低头说着，“你说你不杀自己人？钟若安是自己人，那么你定是知道他左肩上的刺文是什么意思咯？”
　　这句话说得很像随口一问，实则是在打探。
　　江越起身过去撩开了钟若安脖颈边的衣服看了看，“这个图案像一个手势......”他比划着，“左低右高，像是握紧拳头，竖起大拇指的这个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禁低头去做出这个手势来，突然感觉被江越牵着鼻子走了，有些质问地看向江越，“你知道这是什么图案，对不对？”
　　江越摇头，“不知。即使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若真对钟若安那个刺文感兴趣，等他醒来问他便是。”
　　此时，给种若安看病的大夫进了来，周晋武也跟在后面，帮着大夫提着药箱子。
　　“季赢，圣上让你与江内卫过去一趟。”
　　他与江越对视一眼，起身去了皇帝的房间，皇帝有些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脸色有些不正常地白，可能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些颓废不振，舒王站在一边正吹着一碗刚倒出来的药，阳光从窗户纸透过来撒在地面上，书案上的檀香炉子慢慢冒起袅袅雾气。
　　“听说若安出了事？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有气无力地询问着，“是谁伤了他？”
　　他俯首说，“回皇上，从钟侍卫受伤程度来看，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挑衅和警告，臣还在若安左肩上发现一个刺文，之前臣因卷进钦天监案件中，曾跟随京兆少尹韩载道去验过钦天监书吏的尸身，也在那个书吏身上发现过同样图案的刺文，臣觉得此事可疑，不敢不报。”
　　皇帝“嗯”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直接就转了话题，“今日叫你们两个前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办，你们即刻去一趟吴兴，清风庵贵人被人扣押，前去救回。要小心隐秘地处理此事。”
　　“是。”
　　他听得一头雾水，可站在一旁的江越却仿佛听懂了。两人出了皇帝的房门，他便直问，“吴兴清风庵的贵人是谁？看圣上如此焦急，那人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江越已经在往自己房间走去，“此事十分火急，路上再和你细说，你快些回房准备，一炷香后在客栈后门碰面......等等，你不是擅长箭术吗？拿上你的弓箭。”
　　“好。”
　　也不知为何，他的神经突然崩得紧紧地，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回房拿了弓箭和些许银两就直接往客栈后门走去，江越已经在那里了，一人牵着两匹马在等他。
　　马鞭一挥，快马四蹄直冲吴兴而去，到吴兴城门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颜季赢与江越两人勒马下来，牵着马匹就进了城去，在来吴兴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皇帝会让他们来救什么人呢？上次江越不是来过一次吴兴吗？那时候以为他是来此地帮皇帝铲除异己的，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思，上次江越根本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救人，导致后来那个清风庵贵人被人扣押为质，向皇帝提出什么条件，所以皇帝才会病上加病，这也不是不可能。但多次询问江越却都吃了闭门羹，江越这个人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你实情，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小聪明套出话来的，除非他愿意说，他是一个冷血精明的人。
　　两人进到吴兴城已渐入夜色，江越的戒备之心已经提了起来，颜季赢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次无缘无故地外出营救任务，只好跟着江越走，两人很快就到达清风山下，山下有几户人家亮着灯火，再抬头往山上望时，只见那清风山顶闪着些微亮光，若有若无地像是黄昏没有褪尽的光芒。他们在靠近河水边的芦苇荡里系了马，眼看着江越就要提步摸着黑上山，他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这清风山上既然有清风庵，那么定有大道直通而上，你怎么弃马步行，这不是找罪受吗？”
　　当然，他不是抱怨徒步爬山辛苦，而是想以此来让江越将实情说出来。
　　“既然是救人，那么定有人为他们所扣押，骑马上山只会引人注目，这件事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你我人头不保。”
　　“到底你我要去救的是何人？你说路上与我细说，但也没见你说什么。”
　　江越挣扎着手臂，“放开我的手。”
　　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死死地拽着江越的手，忙松开手去，“楼东兄，你我一同出来执行圣上所给任务，说明圣上也是信任我的，你何必对我有所隐瞒？”
　　“我们救的是太后。”
　　话一说出，惊愕莫名。
　　“太后？你是说天子之母？”
　　“对，天子之母，你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了吗？河朔三镇的人如今正控制着清风庵，扣押着天子之母，逼迫圣上放弃江南道漕运粮草一事，圣上久病也与此事有关。”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要解救的人是皇帝所看重的人，也正是被他人所迫达到某种协议，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被扣押的人竟然是天子之母，他进宫也有一段时间，曾听内监说过皇帝为寻找安史之乱中流落民间的生母费心费力，却毫无结果，殊不知这天子之母竟然在吴兴的清风庵中念起了经书。
　　“圣上念及母后安危，不肯下令让吴兴府尹出兵前来围剿，只好派你我前来，智取救人，相机行事。”
　　“原来如此。”他知道事情原委后，便有了些心安，也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只不过方才自己用劲握着江越的手臂，觉得有些失礼，“楼东兄，你的手没事吧？”
　　“还好。”江越咬了咬牙，故作轻松状，“走吧。”
　　“等等。”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刚才握紧江越的手掌感觉到黏乎乎地，把手凑到鼻子一闻，一股熟悉地鲜血味道，“这是血？你手臂受伤了？”
　　“没有。”江越斩钉截铁地否定。
　　“我看看。”他不容江越回避，直接就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扯了衣袖去看，只见微弱月色照耀下看见那纤长的手臂上绑着什么东西，“你还说没有，这不是伤吗？刚才我抓着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放开？你是何时受的伤？”
　　“你看够了没有？”江越咬牙忍着疼痛，“我何时受伤不需要你管。”
　　“怪不得你随身带着宫里上好的外伤药，以为你是专门拿去给若安的，原来你自己也受了伤。你受伤还要出来执行任务不是找死吗？”
　　“所以圣上才另外叫了你来，若我不受伤，你还会有机会同我出来参与此事吗？这本来就是内卫的事，你们御前侍卫只要负责圣上安危就行。”
　　他转身拿下了挂在马背上的弓箭，把弓和箭袋都背到了身上，嘱咐着江越说，“等会儿上山，你我只为探清敌人虚实，然后再做打算。这次行动你得听我的，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摸黑上了山，山脚并没有人把守，这让他们很是意外，山势险峻，江越又有伤在身，刚开始还能毫不认输地忍着爬山，慢慢地就感觉到手臂伤口的痛意正嗜骨而来，颜季赢意识到江越在忍痛而行，伸手要去扶他，可江越并不领情，哪里肯让他来扶，两人上到山顶时，终于看到了灯火亮光，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庵门，门前虎立着十余个大汉，脸蒙着黑布，手举着火把，正在交叉巡视着庵门内外。
　　颜季赢与江越匍匐在草地里，看着灯火明亮的庵门。
　　“楼东兄，这里戒备森严，看来不能从正门进去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却久久不见回答，回身去看时只见江越紧咬牙关，左手手掌压在右手手臂的伤口处，他忙爬过去坐在江越对面，“你出门没有带药吗？”
　　江越摇头，“外伤药见效慢，我把剩余的都给钟若安了。”
　　“你真是疯子。”他看着江越青衣上沾染的鲜红血色，“都怪我，不该把你的伤口弄成这样。”
　　“少婆婆妈妈的。”江越咬牙道，“这里是正门，看守自然森严，后山还有一个后门，可以从那里混进去。”
　　“好，我们去后门。”
　　说着就挪动着身子想往后去，却不料脚踩着一块松动的石头，一滑就滚下了山坡去，发出一声响，庵门那边就传来一声严厉地质问，“是谁？谁在那？”
　　话音刚落，火把的亮光就走了过来。